兩人大驚,下意識各自出招抵擋,卻如何是秦松篁的對手?眼看那長劍激射而來,頃刻間使二人虎口一陣痠麻,不由雙雙退出四五步去。

等到低頭一看,一柄三尺青鋒便不偏不倚落在掌心,劍身之上寒氣咄咄,兀自騰起一片凜冽幽光。

他倆面面相覷,無不驚於秦松篁武功之高,端的令人歎為觀止。好在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雖有如此手段,但卻並未傷人,看來也的確已將妻子之事放下,不再對少卿耿耿於懷。

楚夕若秀眉微蹙,倒提那長劍向他拱手,“秦前輩深情厚意,晚輩著實感激不盡。只是夕若身為楚家門下,實在不便令投師門,還請……”

“我只管教上一遍,究竟學與不學……那便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了!”

勁風暴漲,搖曳天光。秦松篁言猶在耳,渠料竟猝起發難!鏘天冷刃掣動罡芒,激起所到之處飛沙走石。少卿口中氣息大窒,尚不及回過神來,一點劍鋒業已破空遞到,無奈只得咬破舌尖強振精神,捏緊長劍橫在胸前,足下連連閃轉騰挪。

青城身法冠絕當世,加之少卿平素浸淫此道,甫經施展可謂翩若驚鴻。秦松篁看在眼裡,遂同樣形如魅影,一連小半柱香的工夫始終與他不輟半步。至於臉色則平靜如水,相較之下倒要比少卿更加多出幾分好整以暇。

少卿背心冷汗驟起,心中叫苦不迭。餘光自身旁楚夕若處一掃而過,發覺她如今情形也並不比自己好過太多。秦松篁一力發足追趕自己之餘,僅憑劍上寥寥幾記罡風便將其迫得左支右,一時險象環生。

“小心!”

眼見鏘天烏光騰湧,直奔楚夕若面門,少卿不由得急從中來。當下將十指緊攥,手中長劍“呼呼”挽出簇奪人雙目的劍花,轉頭便朝秦松篁仗劍回攻。

秦松篁不動聲色,鏘天迴轉收斂鋒刃,先是在半空中微微一輟,而後便向少卿攢刺疾探。

廣漱武功自江湖之上銷聲匿跡,至今已有足足數十載光景。少卿早前雖曾在昭陽處領略過相似手段,不過瘋癲之人行事之際畢竟毫無章法,遠不似秦松篁如今這般法度森嚴。

但見他腳下步伐平實,非但滴水不漏,隱隱更與三才陰陽遙相暗合。每每一劍隔空遞至,雖看似未雕未琢,實則卻在暗中蘊藏無限變數。初時尚如和風細雨,溫吞遲滯,轉瞬卻又崩浪萬丈,似風捲殘雲。變化之快,直教人應接不暇,格外難以招架。

“本派武功脫胎源自道法,力求去繁就簡,還返於璞。你要好生記得!所謂大辯若訥,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天地存變,一為伊始,秉正溯源,牢籠永珍!”

秦松篁縱聲疾呼,一口鏘天卻無半刻停歇。罡芒雲舉,黯淡三光,“刷刷刷”三劍勝似秋水浮萍,若存開闢神威。

“是!”

少卿奮揮一劍護住胸膛,一邊大口大口直喘粗氣,一邊在暗中尋思道:“我們青城山的武功雖也是精妙絕倫,但大多走的是以巧取勝,後發制人的輕靈路數。而這廣漱宮的手段卻正好截然相反,處處大開大闔,先聲奪人,獨將剛猛無儔四字列為首要。”

“看來當初兩家所以彼此針尖麥芒,那也著實不無道理。這便如同尋常當中若有兩人性格迥異,想必也定會話不投機,彼此相看兩厭。”

而另一邊廂,楚夕若卻始終憂心忡忡。雖明知秦松篁本無傷人之心,只是刀劍無眼,世事難料,少卿在鏘天罡芒之下苦苦支撐,又有誰能作保不會當真被其刺中?

凡事往往關心則亂,她從旁愈看愈覺心驚肉跳,急忙忙仗劍前去解圍。奈何二人武功差距太過懸殊,饒是楚夕若業已窮盡所能,到頭來非但於事無補,反倒被秦松篁迫得不迭後退,一張俏臉紅暈悄生。

陡然間,先前秦夫人一席教誨忽在少女腦中一閃而過:古往今來與人放對,所為不過克敵制勝,而凡屬同此有益,那也自然百無禁忌。

回想當初自己雖對秦夫人敬重有加,對於此話卻始終不以為然。不過如今事起從權,便只好將平日裡的一套江湖道義姑且摒諸腦後。登時玉腕翻轉,暗掣鋒芒,便在拆招之餘靜靜等待時機。

皇天不負有心人。須臾,竟果教楚夕若從中察覺出一絲千載難逢之機!遂將長劍示弱斜擬當胸,足底倏忽晃動飄搖。

秦松篁不知是計,見狀只道是其力有不逮,就此萌生退意。孰料轉瞬之間,他竟驟感陣陣青芒閃爍,眼前一片五光十色。正是被楚夕若藉手中長劍反射曦光,一時頗有些措手不及。

楚夕若心中大喜,忙承借餘勢,進手數劍紛至沓來。招式變換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倒也著實無愧名門風範。

面對這似乎甚為熟悉手段,秦松篁竟有一刻怔怔失神。旋即又劍尖拄地,驀地騰越而起。僅憑一手聽聲辨形之術便認明楚夕若所在,不由分說一劍向其揮至。

楚夕若失聲驚呼,再欲閃躲終歸為時已晚。到頭來只得舉劍相迎,一排銀牙幾將嘴唇生生咬出血來。

金鐵交鳴,如聆宮商。二者兵刃相接,登時高下立判。隨“鐺”的一聲巨響,楚夕若手中長劍難以承受如此無儔巨力,頃刻從中斷作兩截。而鏘天卻只微微彎曲劍鋒,便又如摧枯拉朽,一瀉千里。霍霍寒光交相掩映,照在楚夕若兩靨之間,反倒使其更顯蒼白如紙。

“留神!”

少卿急從中來,兩眼灼灼放光。三尺青鋒在他手上中宮直進,雖不似秦松篁所使廣漱武功般剛猛無儔,但卻勝在輕靈似水,頗得青城一脈精髓。

秦松篁神色稍異,彷彿因此憑空勾起腦中諸多回憶。俄頃吐氣開聲,將鏘天反轉,劍柄朝外,便在楚夕若身上輕輕一叩,頓教其雙腿發麻,驀地癱軟在地。

“前輩手下容情!”

少卿大驚失色,忙催動劍勢愈發猛進。只是人力終有限處,他非但久攻不下,更被秦松篁抓住自身破綻,見狀將鏘天高擲當空,一道墨色劍身劃破青冥,攪散滿院馥郁槐香。少卿目光飛眩,隨右腕處陣陣痛意難耐,一口長劍再也拿捏不住,“喀”的一聲直插入土,兀自激起嗡嗡輕鳴。

少卿被人制住脈門,至此動彈不得。抬頭又撞見秦松篁兩道異樣目光,更是猛地打個冷戰。

秦松篁臉色泛白,唇邊肌肉微微一陣痙攣。一雙老眼昏黃遲暮,好似欲將少卿徹底看穿。可到頭來終又極為痛苦的合上眼皮,嘴角一癟,良久緘默不言。

少卿背心汗如雨下,不知不覺已將貼身衣衫濡溼浸透。恍惚間,他忽覺秦松篁指端輕輕較力,一股沛然暖流遂以此為媒,倏忽便往自己體內遊走彌散。

“莫非是他想憑藉內力,將我一身經脈全都震碎?”

少卿疑竇叢生,起初不免頗多惴惴。可等時候漸久,除卻手腕處依舊略感吃痛,反倒是一條身軀如枯木逢春,雲銷雨霽,端的愈發輕快不已。

“秦前輩武功出超入微,若要殺人何必這般大費周章?顧少卿呀顧少卿!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也實在好沒道理!”

少卿臉上一紅,心中好生慚愧。登時暗下決心,便與秦松篁彼此目光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