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行人進了織造廠,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鎮住了,廠房中一排排的織機密密麻麻,每一臺織機上都坐著一位女工,手腳並用地緊張織布,管理工部的陳廷敬多少懂一些機械,他發現鄭氏使用的織布機明顯與大清的織機不同。

陳廷敬發現在大清的織機梭子需要拋來拋去,若是一人織布,布匹的寬幅就會受限於織布人的臂長,因此大清的布匹普遍寬幅不夠。

而鄭氏的織機,梭子能夠在織工的操作下自如的來回穿梭,這樣的改進極大的加大了織布的效率,而且還能使布匹的寬幅增加。

這到底是什麼原理,陳廷敬很想問一問洪磊,可是這種秘技想必是鄭氏獲利的法寶,怎麼可能輕易傳授,與其自取其辱,不如不問。

要說華夏百姓最熟悉的工業應該就是織布,男耕女織真的不是一句口號,而是華夏家庭的必備技能,每一個女子不管是什麼家庭出身,織補繡花這樣的女紅都應該是必修的功課。

因此別說是陳廷敬,就是張英也看出了眼前織機的與眾不同。要說昨日看到的剿絲機二人因為對剿絲工業不瞭解,還能不在乎華夏剿絲的效率,可是眼前華夏工廠展示出的織布效率,在二人看來就是白花花的銀子。

難怪自從大清與鄭氏簽訂條約之後,鄭氏的布匹就大量湧入大清各個州府,質量又好價錢還便宜,原本還以為鄭氏是賠錢賺吆喝,在大清收買人心。

現在看來小丑竟然是大清,人家低價出售利潤都會比大清江寧織造局織出布的匹便宜許多,除了布匹之外,還有其他如精鹽、鐵器、農具、陶瓷,各種商品都要比大清生產的便宜實用。

更讓大清商賈絕望的是,由於條約保護,大清官府根本不敢盤剝鄭氏的商賈,而大清商賈卻要接受各種各樣的攤派盤剝。

此消彼長之下,大清的許多商賈都無法經營,要麼選擇關了買賣回鄉務農,要麼悄悄聯絡鄭氏,到鄭氏轉一圈,辦個鄭氏戶籍就成了鄭氏的人。

成了鄭氏的人之後,官府便不能再向這些商人攤派,官府收入就會銳減許多,好在鄭氏的商人都比較守規矩,該人家交的稅一文錢都不會少,反而大清的商人各種的偷逃賦稅,各種鑽營投靠。

連續參訪了幾家私營的織造廠,張英有些好奇地問道:“洪先生!昨日我們看到的那些剿絲廠都是官營,為何今日的這些織造廠都是私營,為何不連同織造廠也一起官營?”

洪磊笑道:“不是所有的產業都官營的好,剿絲廠官營是因為剿絲廠直接對接的是桑蠶戶,是普通百姓,若是全部私營,工廠主為了壓縮成本,肯定要大肆打壓蠶繭的價錢,讓百姓辛苦一季獲利微薄,從而讓百姓沒有了生產的積極性。

而官營則會根本百姓的生產成本核算出一個合理的收購價格,保證百姓有一定的利潤空間,當然官府也不反對私人進入剿絲行業。

不過有官營給出的指導價格,私人想要收購蠶繭就不敢肆意壓價,甚至想要與官營競爭,還要比官營給出的價格更高。

而織造絲綢行業本就是奢侈品布料,普通百姓根本就穿不起,無論價格高低都與普通百姓關係不大,因此官府控制了生絲的價格,至於商人織出來的絲綢願意賣多少錢,那是商人自己的本事。

官府只要根據織造廠的產量與銷售額進行徵稅便可,若是選擇出口,那還要繳納出口關稅。”

張英沒有想到自己瞧不上的工商業還有如此大的作用,竟然能夠透過經營方式的不同而對百姓的利益進行保護,他是讀書人,而且是有抱負的讀書人,張英很清楚鄭氏這條新政若是推廣到全國,能夠惠及天下所有的蠶農,百姓獲得好處的同時,鄭氏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將會無法撼動。

難道這就是天意嗎?不然這樣精妙的政策怎麼能夠從一群海寇手中實施出來,張英好奇地問道:“洪先生!這樣的良政是什麼人想出來的,憑這一條就足以讓這位大賢名垂青史。”

聽到張英對鄭氏的這條政策給予如此高的讚譽,洪磊不自主地挺起胸膛說道:“我鄭氏的新政基本都出於我家大王之手,我們這些臣子能做的只是將大王的想法具體實施出來。

我家大王乃是天縱英才,賢明、自律、英明神武,只要是華夏百姓沒有不敬仰大王的。”

張英沒想到自己一句問話,竟然成了洪磊給鄭經隔空拍馬屁的現場,對於一個臣子如此沒有下限地諂媚君主,張英是瞧不起的。

更何況他也不相信這新政是鄭經想出來的,一定是鄭經身邊的幕僚想出來的新政,由鄭經據為己有頒佈出來。

當然張英也不會當場揭穿洪磊的馬屁行為,不過從心裡對洪磊的評價矮了幾分,洪磊要是知道自己說了幾句實話竟然會起到反效果,估計會悔得腸子都青了。

結束了一天的參訪再次回到寓所,陳廷敬與張英繼續關上門秘密商議這一天的所見所聞,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讚譽華夏關於官營、私營的新政措施。

陳廷敬的關注點在於,官府控制了生絲的生產就等於控制了絲綢製造的上游,也就掌握了生絲的定價,而且正如洪磊所說,絲綢本就是達官貴人有錢人能夠消費的起的布匹,價格高一些對於百姓來說沒有任何影響。

“敦復!這鄭氏的施政倒是有些門道,能夠取得如今的勢力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就憑著這掌握生絲這一政策,就能讓鄭氏每年至少獲得百萬兩以上的利潤。

尤其是鄭氏還掌握著海外貿易,那些西夷對於華夏的絲綢可是喜歡的不得了,在我朝沒有海禁之前,每年生絲的對外銷售是東南各地主要的財富來源。

如今鄭氏控制了沿海,也就掌握了生絲的定價,按理說他們應該直接將這些生絲賣給西夷牟利,可是他們卻不允許生絲直接出口賣給西夷,這是何意?”

張英略微思考了一下說道:“生絲畢竟只是原料,就算掌握了定價也不一定能夠獲得多少利潤,可是一旦織成絲綢錦緞,那利潤可就會成倍地增加。”

一旁的小張廷玉突然冒出一句:“囤積居奇也!”

二人對視一眼,原本沒有想明白的事,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囤積居奇不是個好詞,用在商人身上就是不顧百姓死活發國難財,吃帶血的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