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陳富老這一驚可不小,巴達維亞華區可太平幾十年了,還沒發生過殺人這種惡性大案,趕緊命人升堂,將錢家娘子迎了進去。

錢家娘子進入公堂屈膝就跪,痛哭流涕,支支吾吾、含糊其詞地將錢家發生的事情陳述了一遍。描述的悽慘無比,錢掌櫃怎麼怎麼就被人殺死在家中,家裡怎麼怎麼就被洗劫一空,金錢財寶損失無數……

剛說到損失,錢家娘子用手遮面,從指縫中瞧了一眼陳富老的神色,見他慌里慌張,神思不屬,又放心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陳富老摸摸脖子,只覺得口乾舌燥,索然無味。

殺人大案按理是瞞不得的,必須向東印度公司總督府上報,不禁暗恨自己當值這個月,怎麼就這麼倒黴?看來過後得去尋尊菩薩好好拜一拜才行。

當下又有富盛記的夥計出首舉報錢掌櫃昨日曾與船頭林楚有過爭執,陳富老趕緊派下火籤,著下人速去傳喚林楚等一眾水手。

下人一去一回,卻僅帶回章家老六一人,回報林楚等餘子在天還沒亮就已經駕船出海,再無蹤影。

“這分明就是殺人越貨,搶船出海啊!老爺!”錢家娘子適時哭喪道。

“你放屁!林老大他們都是海上頂天立地的英雄,怎麼會在地上作下這種案子?”章家老六極力維護著林楚。

陳富老思來想去,覺得怎麼也得把這個章家老六好好審一審才好暫時安撫錢家的家屬。於是一聲令下,當堂用起了從未用過的刑具,輪番在章家老六身上過了一遍。

看著遍體鱗傷、半死不活卻又毫不開口的章家老六,陳富老竟如同狗咬螃蟹,無處下口。

他愁地實在焦頭爛額,首告尚在堂上撕扯,被告卻已經逃亡海上,無影無蹤,這不就是一件無頭公案了嗎?可如何處置才好?

請荷蘭人派戰船出海剿滅?只不知驕橫跋扈的荷蘭人可肯麼?

陳富老只好暫時先安撫錢家娘子,指天為誓定要將兇手緝拿歸案。等錢家人一出公堂,立即帶人押著章家老六徑至港口區荷蘭人的堡壘。說明原委後,他將章家老六移交給荷蘭地牢守衛,這才整理衣冠,去新任總督華爾庚尼爾的辦公室彙報了案情,隨員只讓他在門外等,等過了荷蘭人的放工時間,卻一直沒有等到任何答覆,總督隨員乾脆攆他出去,他不敢與荷蘭人爭執,只好悻悻返回公堂。

華爾庚尼爾得知華區發生殺人命案,急忙叫人招來埃爾朗和古利特,三人在辦公室好一番計議。

只聽古利特壞笑道:“總督閣下,這可是個大好的機會!”

“古利特先生,城裡死了一位商人,怎麼會是個好機會?難道你忘記了上帝的教誨,要以仁愛為本麼?”

古利特投去一個“別裝,哥都門清”的神色,齜牙咧嘴的笑道:“我親愛的閣下,我們正在為缺少理由來對付越來越多的清國人而憂愁,現在他們自己把藉口給我們送來啦!這難道不是上帝的旨意麼?城裡雖然死了一位商人,但是兇手還在啊!”

埃爾朗也是滿肚子壞水,自然一點就透,笑道:“這可真是個好主意。感謝上帝賜予你智慧!城裡的華人都喜歡穿黑色,看來兇手都穿的是黑色,所以,作為上帝在人間的忠實信徒,我們只要把穿黑衣的華人全抓起來,他們就都是兇手。”

華爾庚尼爾疑惑道:“這樣一來,我們抓捕的犯人就是十座監獄也放不下啊!”

埃爾朗摸著自己的漂亮鬍子,笑道:“尊敬的總督閣下,您忘記公司董事會要求您向錫蘭殖民地輸送勞力的公文了麼?這些‘兇手’可都是最強壯的勞力。錫蘭殖民地總督會對您由衷地感謝!”

華爾庚尼爾思索片刻,瞻前顧後地又道:“城中的華人太多了,如果我們實行的政策太過嚴苛,難道不會激起華人的暴動麼?”

既想獲得利益又不想付出代價,這些紳士都是愚蠢的豬麼?古利特心中鄙夷、盤算著,決定再推總督一把:“先生們!整個巴達維亞的經濟都捏在這些清國商人手裡,但是,他們貪心怕死、一群散沙,為了生活安定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總督閣下需要大筆的稅金,我們需要生意,就是要讓那些底層的清國窮人們暴動,只有窮人暴動,富人們才會願意掏錢!到那時,總督閣下您需要考慮的不是監獄,而是金庫!想想看吧!先生們!那是多麼美妙而龐大的一筆鉅款!”

埃爾朗暗中和古利特對視一眼,繼續幫腔道:“閣下,巴城裡歐洲人的數量太少了,如果想要控制全城我們就需要更多人的支援,我可以在本地土人中散佈清國人要攻打巴達維亞、殺光土著人的謠言,挑撥土人和清國人的關係,土人都是一些窮鬼,他們將很願意成為我們的刀,到那時,我們只需要挑撥土人動手,然後再出面收拾殘局就好。這樣一來,我們還是文明禮貌的紳士,而巴達維亞,也不過是爆發了一場土人與華人之間的爭鬥而已,無論誰輸誰贏,我們都是仲裁者,共和國和東印度公司都將獲取最大的利益,而您,我親愛的總督閣下,您將因挽救東印度公司的經濟危機和偉大的巴達維亞城而成為聯合省的英雄。”

華爾庚尼爾總督一臉陶醉,接著裝著什麼都沒有聽見,嚴肅正色地說道:“親愛的埃爾朗先生,今天我只是請你來喝茶的,並沒有聊到任何其它的問題。眼下巴達維亞的治安非常的差,盜賊非常的多,我將簽發一份命令,將所有身穿黑色衣服的盜賊全部抓捕起來。”

埃爾朗和古利特心領神會,暗自罵著這隻白毛老狐狸。他們再次奸謀得逞地用眼神慶祝了一番,心中暗自慶祝著:到了那個時候,就不是您能控制的了。

在埃爾朗和古利特的慾望中,他們怎麼會放棄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巴達維亞近千個華商的宅邸、數以百計的店鋪、城外無數的種植園和土地,還有那堪稱富可敵國的五大家族,他們都不會放過——他們要的,是整個巴達維亞!

只要聽見金幣的聲響,他們可以將上帝出賣給惡魔,這才是他們的普世價值。

於是下午,在巴達維亞各城門都張貼了總督華爾庚尼爾的命令——“緝拿黑衣強盜”。

陳富老心情鬱悶地回到公堂,接過奴婢端來的茶水,坐在椅子上喝著悶茶。這時一位公堂差官慌不擇路地闖進來,陳富老一臉便秘地喝罵道:“又是什麼天大的案子?天塌下來了?”

“老……老爺……城裡朱家三房的二爺昨夜也被人殺了……”

債多了不愁,蝨子多了不癢,陳富老也不在乎再多一起人命官司,索性大刺刺穩坐泰山,道:“又是哪個朱家的老二被人殺啦?”

“回……回老爺……是城東的那個朱家,三房的二爺被人……”

“噹”,茶碗自陳富老手上應聲而落,與地面摔得粉碎。他晃晃悠悠、失魂落魄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喃喃自語道:“這回……天真的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