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在伙房,高升也在伙房,本是時常見面的,妮娜的事情高升自然清楚地很,如今卻坑坑憋憋,說的不盡不實,朱君翊自是不信,繼續追問,高升一處露出馬腳,自然處處都不禁推敲,幾句話就露了底。

妮娜這麼一個溫婉漂亮的美女,伙房裡又多是些高齡婦女,本就不好相處,甲三那廝拿著雞毛當令箭,整天待在伙房,時不時出言調戲,幾次三番想動手揩油,都被高升及時撞破,未能得逞。妮娜滿腹委屈,不敢聲張。

“甲三……”朱君翊在心底默默記下這個名字,想起帶回來的兩份宵夜,趕緊拿出來給高升品嚐,房中尚有五六個同來的男孩,雖然不同民族、語言不通,但是畢竟都喜歡吃食,個個盯著朱君翊和高升,一臉饞像。

朱君翊也不小氣,索性把紙包開啟,叫大家一起來吃,跟高升打聲招呼,提著另一份送去給旁院的妮娜,見面後自是又一番安慰。

待朱君翊返回時,高升等人均已疲憊地早早入睡,高升披著一床破布縫成的窟窿被子,手上卻抱著一床稍好的薄被,坐靠在床邊,尚維持著等待朱君翊的姿勢。

朱君翊一陣感動,費好大勁才將高升重新放躺在土床上安睡,將薄被給他蓋好,這才脫鞋上床,瞧見鞋下有一抹綠色,翻過來一瞧,卻是一株綠草,不知在哪裡黏在鞋底。他想起前一世在鄉下老家也是常有類似的經歷,總是被媽媽責罵一通。

躺在床上,回憶著往事,漸漸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知到某些不自在,朱君翊猛一睜眼,一張大臉就在正上方不到兩寸處,雙眼微紅,正一動不動盯著自己。

朱君翊陡然從被子裡竄起來,心臟就像是滿載荷運轉的電動小馬達,“噗通噗通”的聲音清晰可聞,血液像是不受控制般橫衝直撞,背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彷彿已經直立起來瑟瑟發抖。

待他看清那張臉,怒火油然而生,沉聲怒道:“朱大昉!你到底想怎麼樣?”

朱大昉披著一身厚實的毛絨披風,正目瞪口呆地對著朱君翊發傻,搞懂朱君翊臉上的表情完全是因為自己,連忙小聲解釋。

原來,朱大昉躺在床上想著即日便可實現自己行俠仗義、闖蕩江湖的夢想,興奮地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心道如果朱君翊早點謀劃好一切,正可早日實施,竟再也等不及天亮。巴達維亞緯度低,炎熱潮溼,有錢的華人家多會備幾雙唐式木屐,朱大昉心急如火,也不等穿戴好衣著,披起披風,叫醒劉丙,踏著木屐一路“噼噼啪啪”的小跑而來,等到進了房,被滿房間的汗味燻得捏住鼻子,挨個找人,找到朱君翊時卻發現一件奇事,正想著湊近了觀察觀察,不料將朱君翊嚇醒。

待朱大昉解釋完來意,正想說說自己看到的稀罕事,朱君翊已經快要暴走了,哭笑不得,滿腔怒火,最後全部化為一個字:“滾!”

朱大昉抱頭鼠竄地從房裡倉促出逃時,劉丙尚吹著鼻涕泡站在門外放哨,他睡地正香,被小少爺從被窩裡拎出來,難免有些不爽,巴巴地想著早點回去還能再困一覺。冷不丁瞧見從房裡鑽出一人,看著像是自己的主子,還沒等請示下一步的行止,六房小少爺、最聰明的朱家二代子弟朱大昉這大孩子已經竄出四五步,急得劉丙趕緊從後面追上。

穿過花園的小路,朱大昉還在嘖嘖稱奇地自言自語:“到底是高人!行事就是不同,連睡覺還不忘睜著眼睛背詩!”

劉丙奇道:“小少爺,柳家那位小哥哥背的什麼詩啊?”

朱大昉停下腳步,雙手上下翻飛,竟也背出一段來:“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劉丙完全聽不懂,鼓掌討好地誇道:“這寫詩的人寫的好,小少爺背的也好。”

“你懂什麼?這是小南唐後主李煜寫的詞,說的自己身在他鄉思念故土的俘虜生活,自然明淨,含蓄深沉。我爹請來的那位鍾老夫子怎麼說來著?哦!端地是首千古名……詞!”朱大昉難得有機會跟人炫耀他僅有的那點華文知識,不免說的洋洋得意,劉丙是個不懂詩的,詞就更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只是一味地鼓掌賣好,直把小少爺誇得天上少有、地上全無。

朱大昉想起朱君翊不過四歲半的年紀,又想起自己,竟生出一絲只爭朝夕的緊迫感,嘆口氣道:“劉丙啊!回去咱們也不睡了!小爺我今夜要發憤圖強、夜背古詩三百首!”

察覺劉丙半天沒有反應,回頭一看,卻見劉丙一臉抽搐、口吐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