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己未年新年伊始,股市突發一樁交易員營私舞弊案,引起股市震盪,一場股災悄然而至,交易所史無前例地緊急關閉。受到損害的股東憤憤不平,聯合起來起訴交易所操控股市。公共公廨立刻立案調查,不久查明系交易員侵入客戶賬戶私下拋售客戶賬戶中股票,套利後轉移資金,意圖他謀所致,案發後交易員吞服鴉片自殺。受此案連累,眾多股東無法按約償還貸款,被迫平倉,紛紛拋售名下財產,又引發房地產價格跳樓。

祥海覺得機會來了,租下車行一個月的包車,叫老蔡天天拉著他去工部局,打聽地產行情。又拉著他到馬路上跑,看有沒有地產商在低價拋售地產。然而,看到的要麼是不差錢的地主金貴惜售,要麼就是看不上眼的爛泥賤地。

這天,他叫老蔡拉著他沿黃浦灘朝十六鋪走去,一輛洋汽車跟了他半天,大概嫌他走得慢,撳響喇叭要超車,祥海蹬了蹬踏腳板,示意老蔡靠邊,讓洋車先過。這是一輛豪華的廂式車,車裡坐的是一位百無聊賴的貴婦人,她搖下車窗將珠光寶氣的頭衩和鑲金戴玉的手臂伸出車窗外,手指上夾著一支長長細細的香菸,從車窗裡飄出一縷青煙,是坐車來兜風的。洋車過去後,祥海聞到一陣陣羊羶味,回頭一看,原來是車後跟了一群羊,連忙叫老蔡靠邊停車,讓羊先走,於是羊群又跟到洋車屁股後面去了。貴婦人只好將手臂縮回去,搖上車窗,加大馬力開走,祥海不懷好意地笑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身穿旗袍的時髦女子,踩著高跟鞋被一位先生攙扶著過馬路,女子款款走來,沒有看到地上有一坨羊屎。祥海正要張口提醒,女子已一腳踩到,高跟鞋的鐵釘踩在羊屎上一滑,扭到腳踝,忽地尖叫起來。祥海正要笑出聲,女子抬起頭,目光朝祥海掃過來,祥海見她模樣十分俊俏:一對雙眼皮,嵌在一張腮骨圓潤的瓜子臉上,小巧的嘴巴旁邊有一顆美人痣。身材高挑,走起路來婀娜多姿,是他來到上海所見最漂亮的摩登女。只見摩登女白了祥海一眼,抬起一條裸露在旗袍外的腿,手臂吊在梳著小分頭的男子脖子上不肯再邁步,小分頭只好摟著摩登女細腰把她抱過馬路,摩登女身上的緊身旗袍將她的身材包裹得凹凸有致。

祥海看得兩眼發直,合不攏嘴,痴痴地望著摩登女在小分頭懷抱裡扭扭捏捏地走過馬路。沒想老蔡被腳下一塊石頭絆了一個趔趄,差點將靈魂出竅的祥海從車上顛落,等他坐穩了抬頭再看時,摩登女已不見身影。

第二天,祥海吩咐老蔡再去江邊走一遭,路過昨天摩登女踩到羊屎的地方,祥海左顧右盼,期盼可以再次遇見摩登女,一飽眼福,然而今天是祭拜天,馬路上出奇地清靜,沒有行人,沒有洋車,也沒有羊群。祥海按下悸動的心,吩咐老蔡轉去橫馬路看看,黃包車從大馬路到四馬路依次拉過去。大馬路從東到西,吃食百貨商鋪櫛比鱗次,根本沒有閒地,過了紅木馬路,已是荒郊野地,田野裡可以看到農夫在務農,地價卻不便宜,也要七、八萬銀元,祥海看不上。二馬路上銀號獨佔鰲頭、酒肆茶樓成市,有“東方華爾街”之稱,土地金貴。三馬路是有名的報業街,報館獨多,雖有少許空地,祥海都看不中。

最後來到四馬路,四馬路在光緒三十年前還是一條河浜,現在填河築路,高樓平地而起,弄堂星羅棋佈,成了一條文化街,也是一條被人熟知的風月街,這一頭窯堂聚集,那一頭書館聚集。工部局那邊有一大片空地,已被工部局佔去,正在起新樓,過了工部局,商鋪漸漸多了起來。商鋪旁的弄堂裡暗藏玄機,風月街的風月全藏在弄堂裡。一到晚上,這裡明裡站街的娼妓和暗中招手的樓鳳,一個個都搔頭弄姿忸怩作態,用 又含蓄嫵媚的眼神望著過往的每一個男人。在這些站街的女人眼裡,來這裡的男人就是來尋花問柳的,上至政府官員,下到書生百姓,沒有一個男人不喜歡女人,所以,她們的眼神一律都是赤裸裸的,曖昧而色情。那些文人騷客偏偏都喜歡這裡,即使無心風月,看一下風情也是好的。祥海叫老蔡去工部局門口歇息,他要下地走走,老蔡應聲走開,祥海往前慢慢踱去,前面就到了會樂裡。這條街論風花雪月,名氣最響的就是會樂裡。那一年北洋水師提督大人來到上海,指定要到會樂裡,拜見“花國總理”,聽堂會、吃花酒。不想驚動了記者,記者聞風而至,迅速寫就妙文,送到不遠的報館,報館馬上就出“號外”,會樂裡因此盛極一時。此刻,大概因為白天的緣故,會樂里弄堂口只站著一位女子,見祥海探頭探腦走過來,就把他叫住:“先生!過來!”祥海朝女子望去,女子旗袍裹身,從開到腰部的叉處邁步,嫋嫋娜娜地靠過來,聲音輕得像蚊子飛過,嘴邊一顆美人痣十分醒目:“先生!來歇歇呀!”祥海心頭一熱,眼前的女子不就是昨天在黃埔灘上遇見過的摩登女嗎?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莫非這女子也認出了自己?”祥海怦然心動,自作多情地想著,身不由己隨女子從拱券形牌坊似的弄口走進去。

這是一條清水紅牆的石庫門弄堂,由中國人所造,中西結合聯排佈局,既有西方別墅那樣的獨居結構,又有江南傳統民居的開放環境。弄堂裡除了僅有的幾家藥房、木器店以外,家家戶戶的石頭門楣上掛滿大大小小各式燈箱,有圓的、方的、菱形的,上面寫著女子的芳名,有土裡土氣的惠然老九,也有香豔撲鼻的紅玫瑰、夜來香,還有俠義豪情的梁紅玉、花木蘭,洋裡洋氣的茶花女、姝曼麗,半洋半土的克雷斯阿六,一間門洞至少有六七隻這樣的燈箱。祥海跟著女子走過三四條橫弄堂,拐進夾弄裡,女子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門後閃出一名身穿紅色牡丹花布衫的十五六歲女孩,祥海頓時眼前一亮。

女子對女孩說:“把阿哥帶上去,好好招待。”女孩身材嬌小,體態充盈,身穿一襲紅牡丹花布衫,怯怯地“嗯”了一聲,就屁股一扭一扭地爬上樓梯。樓道里昏暗無光,什麼都看不清,海跟在她身後,見她腳下有力,似是渾身是勁,散發出青春氣息。在第一節樓梯拐彎的地方有一扇房門,房門虛掩著,門內就是亭子間,亭子間裡透出些許亮光。

當女孩走到亭子間門口時,祥海驚訝地發現她的腳是一雙肉粽一樣飽滿的小腳,他怎麼也不能把一個豆蔻年華充滿活力的新時代少女同舊時代的三寸金蓮結合起來。女孩在亭子間門口站停,推開亭子間門,招呼祥海上去。光線從門裡面射出來,祥海驚見女孩一雙梅紅色描鳳小鞋裡面是一對三寸金蓮。祥海覺得,只有大家族的女孩才會纏小腳,謂之一步一蓮花,以期將來嫁個好老公,而面前這個女孩的身份分明與這雙小腳極不相符。對小腳在鞋子裡面是踮著的,居然能夠麻利地爬樓梯,真不可思議。

祥海跟隨女孩來到亭子間門口,門口立腳的地方很小,僅一塊樓板那麼大,上一節的樓梯幾乎伸到亭子間的門口,女孩在門口側身讓祥海進去,祥海幾乎和女孩面貼著面進了屋。摩登女跟著上樓來,一進門就吩咐女孩拿凳、沏茶、搖扇,自己拿毛巾來給祥海擦汗。祥海坐下,發現這間亭子間比先前自己租住的那間小得多,像鴿籠一般,僅容下一張床、一張桌,卻有兩扇窗,一扇在門對面牆上,一扇在床頭,房間收拾得十分乾淨,還有一種蘭花香味。女子端來水盆,邊在床邊蹲著洗身子邊問祥海:“看你不像個閒人,像是來上海做生意的,今天是趕路吧?要不就在凳子上做,只收一半的錢。”女子看祥海不像個有錢人,倒像是個跑單幫販貨的小生意人,這種人經常是急吼吼來,打一炮就走,完了還要與女子討價還價,女子打心眼裡嫌惡。祥海雖身高七尺,清秀文雅,女子卻嫌他鬍子拉碴,一身臭汗,一會兒還有熟客要來,要是到床上去,家裡床單就此一條,弄髒就不好辦了。這個男人鼻尖堅挺、兩扇鼻翼飽滿,顯然憋了很久,會很快完事,用不著很多排場,

女子的話猶如莎樂美的召喚,祥海果然著了魔,竟然木頭木腦地開始脫衣服,女子卻說不要脫了,就這樣來吧。祥海將解開的紐扣重新扣上,木然地望著女子說:“我見過你。”女子說:“你是什麼時候看見我的?”女子很驚訝地問道,“我對每一個客人都記得清清楚楚,可不記得見過你。”女子說著掀起旗袍,露出輕薄的蕾絲內褲坐到祥海身上。祥海望了望一旁的小腳女孩,尷尬地對女子說:“我昨天在黃埔灘看到你,你和一個小分頭摟著過馬路。”女子聽了哈哈大笑道:“對的,那位客人是常客,很喜歡我。”說著,背對著祥海扭動屁股,緩緩坐到祥海身上。祥海不禁打量起女子的身材,女子身材姣好,腰細不盈掬,不胖不瘦恰到好處。女子見祥海盯著她身上看,就說:“你喜歡看,下次來了我脫光了給你看。”說著撩起祥海的長衫,一屁股跨坐到他腿上,動作熟練得像給客人奉上一壺濃郁的香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