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有人覬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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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景瑜從來沒有對外打過電話,箱子裡還有一組最隱秘的電話號碼,就因為那個電話號碼,是在任何地方都不敢打出去的,所以一直對電話有一種恐慌症。
那個號碼來的也蹊蹺,一次感冒發燒,到醫院看病,掛號以後在走廊裡候診,護士喊了她的名字,才能夠進醫生辦公室。看病開了處方,又站在交費的地方排隊。快要到視窗了,一個戴口罩的男人走過來,問她是不是叫蘇瑾瑜,她做了肯定的回答,又問那個男人什麼事?
“那邊有人要我把這封信帶給你。”男人說完,遞給她一個封口的信封,還沒有拆開,那人就不見了。跟著就是交費、拿藥,趕著回家,就把那信和藥品放在挎包裡,回家才想起來。這才發現,信封上什麼字也沒有,裡面也不是信件,而是一張水果清單:西瓜沒有,哈密瓜沒有,八個鳳梨、八根香蕉、六個蘋果、白瓜沒有……
這是什麼呀?整個過程加上這一張紙條,都有一種詭異,她心裡蹦蹦跳,似乎要跳出胸膛。因為生病請假,那天沒去辦公室,女兒又在上課,就是兩邊的教室,也因為有老師講課,是一言堂,除了教師講課的聲音,也很安靜。還是趕快把門關起來。使勁的回想送信那個人的樣子,醫院裡人戴口罩很平常,只是面板很黑,眼睛很亮,說的是什麼呢?回想起他說的每一個字,重點還是前面“那邊有人”哪一邊?什麼人?怎麼像特務接頭一樣?
躺在床上,想破了腦袋,終於有了聯想,這是電話號碼,海峽那邊的電話號碼,是童真真父親的電話號碼,他就是搞這一行的,也不是為了故弄玄虛,只是為了避諱,不想讓人知道,不過他也應該知道,要打出這個電話有多難,什麼時候能用得上?猴年馬月。
誰也不能告訴,包括女兒。開啟小皮箱,想了一下,在四個角落寫出那長長的一串數字,按照順序,按照一定的方式排列,才能夠準確顯示號碼。自己記住了,除非萬不得已,是不會撥打這個號碼的,是讓女兒將來撥打,現在也不行,等她畢業吧,考上大學,到了大城市,可能才有機會使用這個號碼。
今天這個電話她早有準備,因為現在的學生是公社的廣播員。也知道全公社上下都對這女孩子敬若神明,因為她父親是城市的一把手。跟過去的領導不一樣,這是部隊領導,而且是直接派過來的,從軍事管制開始,還給城市一片安靜祥和。同時,大刀闊斧地雷厲風行,把醫院的一部分搬到農村,把中學也下遷到農村,註定了和女兒就要從此分開,難道連見一面的機會都沒有嗎?
女兒受傷的時候,沒有母親在跟前照顧,現在還打著石膏,行動不便,剛才也沒來得及問,到底受傷的是左手還是右手啊?不是手,是胳膊,到底哪邊呢?再打電話過去是不可能的,電話在辦公桌子上,辦公桌子邊上對的坐著一個很嚴厲的男人。
讓自己接電話,是夏文娟找到她通知的。頭天,還是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姑娘大大方方地往蘇瑾瑜跟前一坐,然後就問,問蘇老師寫作怎麼學?
蘇老師說:“不是一兩句話說的好的,我一定會抽時間出來,把寫作的要點教給你的,因為這是高考語文的重點。不僅僅要應對高考題目,就是在以後的工作或學習當中也需要。但是小賈,我聽過你寫的廣播稿,還是有文學基礎的,文字表達能力、概括能力、觀察事物的能力,在你報道好人好事中,都表現的不錯。寫那麼多廣播稿,也是最基本的寫作練習,寫得不錯,就是要考試,只要不跑題,問題也不大吧。”
賈文娟就說,不僅自己要學習,關鍵是有個鄰居,跟他住在一起的,是副主任的兒子,也推薦上工農兵學員了,也要跟她一起考試的。他是個聰明人,實踐的機會很多,很多情況下都是動嘴皮子,但是動筆的時候比較少,所以今天要來打電話問一問,還請蘇老師在電話裡給他指點一下,一定要不吝賜教啊。”
姑娘說的眉飛色舞的,一面大口吃飯,一面滔滔不絕,臉上洋溢著滿滿的欣喜,這是戀愛中人才有的表情嗎?
蘇瑾瑜馬上就明白了:“你那個鄰居是夏永山?”
賈文娟覺得奇怪,問她怎麼知道的。
蘇瑾瑜就說:“我是他的老師,他是我女兒的同學,還是學生會的首領,我當然知道了。不用說你交給我的任務,就是他要問我,我指導他,也是義不容辭的責任。只是,電話裡不知能不能說得完整。”
“他也不是不能寫,只是有時候下筆什麼選材呀,立意啊,結構啊,有些關鍵的地方,你給他指點一下就行了。他問什麼你答什麼,寫作也不是一日之功,魯迅的兒子還不會寫作呢,沒辦法遺傳靠天分,只要把原則給他講一下。同時,他還有什麼事情要告訴你,也就接電話的時候說一說。”
蘇瑾瑜心臟猛的一縮,頓時,有透不過氣的感覺。這個學生不簡單,不管他和賈文娟什麼關係,用這個做藉口,跟我說的事情一定很重要,而且和女兒有關。
什麼事情呢?他和女兒是同班同學,還一起在學生會工作,後來又下放在一起,還是他組隊的,對自己的維護,過去也幫那麼大的忙,不是說別有用心,是一定存在那麼一份心思的。母女兩個早就看穿了,也想得很透徹,當然是絕對不可能成就姻緣,有感情發展都不可能。早就試探女兒,女兒對她根本就沒有那份感情。
但是有他關照著,女兒可能會省掉許多麻煩。所以就讓他們在一起下放,何況還有女兒的閨蜜。自己也去過多少回,這麼幾年過去了,相對很安全。突然和女兒聯絡不上,這情況就很特殊了。一般情況下,十天之內就有兩個人的信件來回,現在半個多月都過去了,女兒一個字都沒有,而且工作有這麼大的變動,她不可能沒有反應的,難道信件被扣押了嗎?還是發生什麼問題了?
賈文娟看出老師的緊張情緒,安慰她說,不至於什麼了不起的事,昨天還看到他的,他已經回家複習功課了。電話也是在家裡打的,上午才來電話,公社下午兩點鐘上班,就能夠接到電話了。
但願,沒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很有可能,夏同學回到家裡,有打電話的方便,女兒有什麼話不太好說,就託他打電話告訴自己。如果有什麼意外的情況,上午他就可能告訴這個姑娘了。蘇老師稍微放了一點心,又問那個時候接電話,下午上課怎麼辦?
文娟就說,她和數學老師講一下,先上數學,然後再上語文就是,還善解人意的一笑:“蘇老師,不要緊的,要說什麼,你們儘管說。反正,他家電話不要他付錢,這邊接電話也不用付錢。就這麼說定了,你1:50就來,先到廣播室裡坐坐,等待著他那邊方便的時候打電話。兩點鐘數學老師也到我那裡去了,你就可以去接電話了。”
對幾個老師來說,給公社這個寵兒補習是任務,推辭不掉的,能夠給自己方便,蘇老師更加感謝,兩個人還聊了一陣,就聽到有人喊夏文娟接電話。
她知道是夏永山來的,招招手,讓蘇老師跟著,一起到那個辦公室去。讓文娟先進去,蘇瑾瑜站在門口等,可能他們關係不一般,這樣女兒也減少些壓力,不但心裡沒有過節,相反還有幾分欣慰。
在辦公室外面,只看這姑娘進去,蘇老師就覺得不好,心就像被捏住了一樣,因為這裡是武裝部,她來過不止一次,想到了武裝,想到了管制,想到了總是板著臉的部長,還有那一雙陰騭的眼睛。抱怨打電話的人——那個夏永山,為什麼要打這個電話呢?就因為離廣播站近點?
她對武裝部瞭解不多,但是也知道,是管理民兵的,還有治安、保衛的任務,與派出所等機構直接掛鉤,還有包括徵兵等等工作。和自己的工作相差甚遠,但是有一種壓抑感,她就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卻因為揹著黑鍋,不僅含糊這個單位,更含糊這個人。
下遷的通知來得那麼突然,也就一個禮拜的準備時間。
所有的老師要說沒有思想準備也不可能,因為想想學校的現實,連續三年的高中生,連續三年的初中生,大部分都下放,剩下來的有的待業,有的招工,陸陸續續也不再繼續上課,小學生上來的學生不多,大部分的校舍和老師都閒置著,除了學習,除了打掃衛生,簡直沒有事情做。不過好歹發工資,一個個彷彿坐在火山上,不知道怎樣決定他們以後的命運。如果像學生一樣下放,憑著他們的年歲和體力勞動的能力,拿工分吃飯,可能都養不活自己。
能夠到農村繼續他們教書育人的事業,也算是發揮了他們的特長。想到農村裡嚴重缺乏中學教師,想到城市學校老師已經斯文掃地,師道尊嚴不復存在了,農村的孩子一定好管理些,老師們也是信心滿滿。
到公社,受到真誠的、熱烈的歡迎,都認為,不過是換個環境教書,條件雖然艱苦一點,精神上應該是得到鬆弛。
但是,還沒有給學生上課,他們就被上了一課。給他們上的第一堂課,就是公社幹部的訓話。有的幹部比較平和,還帶著笑容,說是代表貧下中農歡迎他們,以後孩子們就交給他們了,希望把貧下中農的子弟都培養出來,成為有知識,有文化,有道德品質的共產主義接班人。
最後講話的是武裝部長,姓林,大高個子,高鼻子,環眼睛,一上去就不客氣,走到教師隊伍的最前方,就像搞軍訓一樣,先讓他們立正,然後再讓他們稍息,再讓他們向後轉,結果他站到背靠太陽的一邊,讓所有的老師徹底暴露在陽光下。
然後就把大家斥責了一番,說他們不要認為自己是老師就了不起了,不過是多認兩個字,沒有工人辛苦,更沒有農民辛苦,就在教室裡面又不曬太陽,又不吹風。還拿著什麼臭架子?不要搞資產階級的那一套,不要推銷封資修的貨色,不要毒害青少年。城裡的那一套師道尊嚴在農村行不通,在農村就要好好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教育要改革,要革命就要從你們開始。好好的反省一下,你們哪一個家庭裡面沒有問題?能夠在60年代大學畢業,你想想你們家裡有什麼力量支援你們?一個個都是有錢的。你們都是些成分高的人。要不然就是你們的配偶有問題,我們這個地方不就有嗎?我已經掌握了情況,以後什麼事情都要向我彙報。切到的來信我都要審查,發出去的來信我也要審查。總而言之,裡面必須老老實實為貧下中農服務,不準亂說亂動……
在說到後面的時候,他就盯住那位太太了。一看就不簡單:是部長從來沒有見過的女性形象,像柳樹一樣的身子,頭髮像柳條一樣柔順,臉蛋像剝皮的雞蛋一樣細膩光滑,還有那一雙眼睛,總是下垂著,偶然抬起,亮閃閃的,嬌怯怯的,讓人心臟萌萌跳。哪怕她走路的姿勢,站立的姿勢,都與眾不同。讓他想起來白蘭花,細細長長的,散發著芳香,他怦然心動,心裡像打鼓一樣。
從此,他就忘不了那明媚的眼睛。說到後來,女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他說不下去了,草草地結束的訓話。總算結束了,然後分配宿舍,有三個女教師,可是一間房子住不下,蘇老師只有一個人住一間小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