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百年楓糖，斯文老饕（2）

程子華深有同感地說：“我完全理解這種感受，如果我們家不小心破產了，我就開餐館去。睡覺穿衣都能湊合，唯獨是吃，那可是頭等大事！——靄姨，筍蟲是什麼？是蟲子嗎？貝爺常吃的那種？”

郭靄眼底閃過一抹駭然，捂著嘴巴驚訝地笑道：“貝爺？把蟲子的頭生擰下來就吃的那個外國人？那是節目效果而已！筍蟲是蟲子沒錯，長在竹子中間，白白胖胖的拇指一條。看著很可怕，其實可乾淨了。春天的時候，掰斷了竹筍，就能抓到……我小的時候，是有鄉下的親戚專門送活的來的。那東西不值錢，但有個講究，必須鮮活的，因為它蛋白質含量很高，一旦死了，容易變質。”

兩個女孩聽得無不瞪眼咋舌，程子華卻很認真地點頭附和：“對對！就跟螃蟹、龍蝦一樣。死了一會兒就發臭，別說死直了的，就算是快要死的，也是肉散味失，不能入口了！”

郭靄微笑著說：“活的筍蟲只需要下鍋略炒一下，就很好吃。鄉下的吃法，是掐掉頭之後，用竹籤子串起來了，烤到外焦裡嫩，撒一點點鹽花……我沒有吃過，不過據說，當年巢燻困守城中，春天就想法子過江，到越秀山一帶尋摸這些東西來果腹。於是有了那句順口溜。後來洋城被炸成一片焦土，就連這支歌仔都沒得唱啦。”

“那這個院子……”林佳茵不禁遊目四周，抱住了自己雙臂，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清晰可見的，“當時沒有保住？”

郭靄說：“保住了。費了很大心機，可算是保住了。請看……”

她起身走到窗戶旁邊，推開了窗子，原來這房子背後臨水。但見一彎墨綠幽潭就在窗外，潭邊種著高大的杜英樹，樹上垂下累累小白花，落了潭邊一片。就像一塊上好的墨玉鑲嵌在土地上。一片嘖嘖驚歎中，郭靄關上窗，說：“這就是‘靜水留香園’的題眼所在了。雖然池子的面積較全盛時期小了一半，但這一片是保全了。就這樣，我們已經很滿足了。”

林小麥道：“牆上掛著的四扇屏……就是從窗戶角度取景的。不過似乎視角上有偏差？”

郭靄說：“同一個位置，二樓是畫室。畫是從那裡寫生的。”

說話間，敲門聲響起來，服務員來上菜了，“同煲同撈，七色撈雞——靄姐，是要我幫你們撈起了，還是自己撈呢？”

郭靄笑著說：“好姐，麻煩你幫我們撈一下。我不喜歡做這些粗重功夫，你知道的。”

一個竹編匾子，底部編出松下問童子的花紋來，上蓋一張乾乾淨淨的荷葉。林小麥正在感到奇怪，這荷葉為什麼可以鋪得平平整整跟熨斗熨過似的，再仔細看，發現荷葉上的葉脈被剪得筋脈盡斷，不由得會心一笑。

小母雞斬好了件，仍舊完完整整首尾俱全地擺盤在竹匾內，程子華看著眼裡就添了幾分歡喜：“粉蕉黃的外皮，嫩白的肉，花粒冠短小嘴細長翅牡丹尾。好漂亮的不足百日小母雞。”

環繞著小母雞，如七星伴月般，擺放著洋薑片、白蔥絲、地豆粒、炸芋片、李肉條、烏欖角、仁捻果七種伴菜，色澤繽紛豔麗，令人賞心悅目。

林佳茵看呆了，情不自禁想要拍照，抬頭一掃看到郭靄略顯嗔怪的眼神，忙放下手機。喉嚨一動，嚥下那不爭氣的快要在嘴角流下來的眼淚，說：“真的很有特色啊——我們粵語總是把‘撈雞’‘撈雞’掛在嘴邊，意思是佔了大便宜。我可從沒有想過，能夠真的撈雞。這雞怎麼撈法？”

靄姨微笑道：“看著就知道啦。”

手一捋，帶上袖套，服務員好姐拿起竹匾旁配過來的二尺長筷，那筷子烏沉沉的，不知道用什麼材料做成，看起來分量十足。只見好姐左手抄起同樣材質的扁平叉勺，抬高手肘，右手筷子箕張劃弧圈，左手叉勺顛簸抖動，耍弄開了老頑童周伯通成名絕技“左右互搏”的架勢來，動作又快又勻淨利落。

不過兩三分鐘功夫，擺盤完整的一隻小母雞已和配料一起，撈成了五彩斑斕一份。麥希明嘴角邊泛起一絲期待的笑容，說：“這種吃法，倒是讓我想起喜愛的一種淮揚口味菜——燙乾絲了。很多人去那邊玩，喜歡吃大煮乾絲，我卻受到了文學家的影響，喜歡燙乾絲。要那種切成頭髮絲粗細的乾絲，輕輕一燙之後，堆成寶塔狀，倒上鎮江香醋、香油、醬油、一丁點兒薄糖。臨吃的時候也是要推倒拌勻，又爽口又鮮美又健康。吃過幾次就上癮。”

程子華也道：“撈一撈，本來就是一種不算烹調的……調味手法？這種做法最大的要求就是要耐心且手法均勻。撈得不均勻了的食物，就跟那粉餅沒有撲勻淨臉蛋的女人似的，沒法看沒法吃……”

靄姨看著他倆，問道：“那我考考你們了，除去親口試味這個法子……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試出撈得均勻不均勻呢？”

胸有成竹地笑了一笑，程子華說：“很簡單，第一看色，色澤勻淨，每一塊食材都染上了柔和的醬汁色澤，薄而均勻，不會一塊厚一塊薄的，那就是撈到位了。第二聞香，撈的精髓，在於把各種不同的調料混在一起，互相激發出彼此味道，最終混合為大成。所以識味道的人，只需要深呼吸一口，凝神一望，聞味辨色，就可以知道定味定得如何了。”

郭靄對他們比了個大拇指，笑著說：“我們畫畫，有很多顏色也是需要自己調的。同樣地，有一些味道，是單一調料沒辦法達到的。這是大道之上，殊途同歸。你們那麼年輕就懂了這道理，真是了得。來，這是靄姨獎勵你們的。”

說罷，親自拿起公筷，把兩個雞翅夾給了麥希明和程子華：“祝兩位男士事業大展雄風，振翅高飛。”

林佳茵見狀，眼波浮動眨巴眨巴地盯著郭靄，也沒吱聲。郭靄看了她們一眼，笑了一笑，夾起了一箸好肉，也是分別給了林小麥和林佳茵，說：“你們兩個妹頭，都是聰明伶俐的。姐姐穩重點，吃個雞腿肉，穩紮穩打，一步一腳印。妹妹活潑點，吃些雞胸肉，胸懷大志，星辰大海，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