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輪到鄰桌看他們了,那兩個年輕女子又是驚訝又是好奇地看著他們擺弄醬汁。

程子華一向是不理會旁人目光的,這似乎是他的天賦技能。

手執刀叉,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傑作,他微笑著說:“來……我們開始吧。”

切下一片呈祥脯,程子華眼底閃過一抹訝然:“我以為只是炭燒鴨胸肉,這鬆脆微冒起泡的皮,是用熱風烘乾的做法啊……”

同樣地也切下了一塊鴨胸肉,林佳茵看了看切口肉質,說:“這種做法及時比一般的炭火烤要更加好保持肉質口感柔嫩。而且表皮還能保持乾爽。不過,相對而言炭火帶著天然木氣,會更加香一點。”

肥仔健說:“你說的沒錯——前提是得用天然木炭啊。現在都是合成炭了。除非有渠道的飯店可以搞到正宗荔枝木、松木炭,就算有,也不止這個價錢啦!反而是用熱風機來吹乾脆皮,只要機器靠譜,那就香味、口感、外觀都可控恆定。”

把兩種醬混在一起沾滿了呈祥脯,口感柔嫩,肉汁豐富鮮美。程子華仔細辨別著醬汁裡的用料,說:“我還擔心又是檸檬又是橙子的,酸味會過濃,奪走了鴨肉本味。但是仔細吃起來,醬汁的層次調理得特別豐富,完全沒有出現我擔憂的情況。在西方,用柑橘類作物做醬汁由來已久,沒想到在洋城這邊做得比美泉宮更加精彩……”

林佳茵說:“大二那會兒,我們有個德國佬來上課,課餘時間也會跟我們說一下外國美食,用柑橘用得最多的,其實是地中海沿岸以及以前奧匈帝國一帶吧。而且和我們不一樣的是,我們喜歡吃果肉,他們是全株利用,花、葉乃至樹皮都可用。”

在他們倆人聊天的時候,狼吞虎噎把呈祥脯吃掉了一大半,就連盤子上的抽象畫都給擦得乾乾淨淨,跟抹布擦過似的。肥仔健抬起頭來,抓起餐巾紙把嘴巴一抹,說:“錯了錯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大青醬,就是用的柑橘檸檬葉做主味,裡面還放了剁成蓉的肉蓉,熬煮成渾然一體之後,再滴入等比例的鹹鮮檸檬汁,才有了這市內獨一無二的大青醬。”

林佳茵驚訝地說:“肥仔健,有點意思啊。這樣你都知道?”

肥仔健笑著說:“我是熟客嘛。而且我自己也是行內人,自然要搞清楚的啦。而且他們的鴨種也不一樣,一會兒你們和別的菜對比下就知道了。這道用的是不到百日的游水仔鴨鴨胸來做,才夠滑嫩,所以不能炭燒——鴨皮太嫩了,一燒就糊。才從西廚裡引進了熱風吹的手法來烹飪。”

呈祥脯的做法固然難歸類,但也真的是好吃,本來就分量不太大的一道菜,分成三份就更少了。說話間,三個人都吃完了自己那份。相比起來,倒是兩位男士吃得最乾淨,林佳茵看了看自己面前空碟子上剩下的醬汁,索性叉起伴碟的雙色花菜,打掃衛生似的在碟子上拖了一圈,就這麼吃起來。

程子華問肥仔健道:“阿健,聽你這麼說,不同的菜餚還得選用不同的鴨種?”

肥仔健笑道:“那當然啦。就我們本地人而言,簡單來說,就是‘番鴨湯麻鴨燜,嫩鴨腿臘鴨尾’。這是連市場師奶都曉得的吃鴨口訣。再進一步來區分,就是‘一河二港三湖四塘五水盤’。”

看著又把手機錄音開啟了的麥希明,林佳茵補充著說:“最好吃的是在河流活水裡逐浪而生的水裡鴨,毛滑腿長肉結實。鴨性本來溫順,可是河裡鴨算是野性最大的一種,撲稜起翅膀來跟鐵扇子扇臉似的……想要抓它們,還得攆著到河灣蘆葦蕩裡去,趁它們不注意把它們掀翻在地上,就跟抓烏龜一樣手法,託背腳朝天,不然逮不住。”

肥仔健在旁邊吃吃直笑,說道:“林細妹你一定抓過,這麼清楚……對了,你們紅荔街門口就也有河,從前一定有鴨。”這候章汜

程子華聽傻了眼,林佳茵笑意越濃,說:“不是我抓的,是我看到七嬸抓。她家有親戚帶河鴨上來,啃斷了竹籠子跑到大街上,哇,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生猛的鴨子,撲楞著翅膀亂竄,把莫叔家的狗都給嚇躲狗窩裡去了……後來半條街的街坊跑出來幫忙,才算是抓住……”

肥仔健哈哈大笑,程子華問:“那……後來呢?”

林佳茵抬起眼睛回憶了半秒鐘:“後來啊, 後來就是很好吃啊,鴨味很濃,肉不是很多,煲出來的湯整條街都聞到香味,第二天再來一煲翻渣湯,還是很好喝。這就是河鴨的味道了,現在如果要找正宗河鴨,要到綠水河那邊去了吧?”強犧讀犧

程子華道:“說完了河鴨,那麼‘二港’是啥意思?該不會是碼頭吧?在碼頭養的鴨子?豈不是很髒?”

林佳茵頗有些無語地白了他一眼,說:“老闆……你這樣連珠炮似的,不怕嚇到人家阿健麼?”

肥仔健說:“我不介意。”制大制梟

林佳茵說:“碼頭是碼頭,不過當然不是走鐵殼船的貨運碼頭啊。我們這一帶河網地帶,有很多木殼船的小小魚碼頭,還有無數避風港,那些地方有很多鴨子喜歡吃的小貝殼、螺、浮游生物、小魚小蝦,還有漁民丟棄的生活垃圾……是養鴨子的好地方,鴨子長得快還長得大,特別肯下蛋。養這種鴨子的,一般都是疍家人,住在這種港口的,也是疍家人。港鴨,很多都是蛋鴨。不過……老闆你說得沒錯,近年全都是鐵殼船,港口附近機油廢水汙染嚴重,就算鴨子肯長,鴨肉都不好吃了,所以現在港口鴨碼頭鴨,已經不吃香啦。更多的,就是湖鴨、塘鴨了。”

程子華點了點頭,說:“顧名思義,湖鴨和塘鴨,就是養在湖水和池塘裡的鴨子了。我不明白,這兩種有什麼不一樣……在英語裡,湖和塘,是一樣的東西。這兩種水域不都一樣麼?”

林佳茵不假思索地搖頭,斬釘截鐵的道:“當然不一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