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那賣豆乾的地方,先買了兩塊蘭花幹在手,操著客家話嘰嘰呱呱聊了一番,回來就說:“那個賣東西的老闆娘說,市場裡賣粥的只有陳阿婆一個,中午之後就回家了——她的家就在市場後面的巷子裡,也一樣有門面的。我們這就去看看?”

程子華喜悅道:“好啊!”

跟著林佳茵大步流星往前走,從市場另一個入口繞了出去,一大片居民區,全都是老式的兩三層自建房,彎彎曲曲的小路如蜘蛛網般蜿蜒密佈。林小麥走了幾步,停靠在路旁,說:“我們得給麥總髮個定位……”

誰知道程子華抬起頭一看,嚇得“噯”的一下,向後跳了好幾步,扶穩了眼鏡,結結巴巴地道:“這這這……這是文物嗎?!”

跟著程子華抬頭,看了一眼那已然斑駁掉落,看不清顏色的四個筆鋒圓柔的大字,林小麥唸了一遍:“貞潔流芳……”

林佳茵笑了起來,很是戲謔地看了程子華一眼,說:“老闆別大驚小怪,這是貞節牌坊啊。”

程子華頓時肅然起勁,腿腳一收,身子站得筆直,“這是傳說中的貞節牌坊?是封建朝廷嘉獎給那些終身守貞的女子的建築物!哇,真的是太厲害了,我只在博物館裡見過有一座,可是這一座雖然又殘又破,身上那歲月的痕跡,比博物館那保養得精緻玩具似的牌坊要有味道多了……”

這候章汜。林佳茵說:“得了吧,都是一些獵奇的心理……身為華人,黃面板黑眼睛的,難道你就不知道,每一座貞節牌坊後面,都是一個被家族犧牲了終身幸福的孤苦女人?”

強犧讀犧。程子華說:“誰說我不知道的。”

他們一來一往地鬥起嘴來,倒是忽略了林小麥。林小麥仰著下巴,眯著眼睛,打量著牌坊上的字眼,說:“這個牌坊的底座沒有了,幾乎伸手就能夠摸到有字的地方……比正常牌坊矮了好多。應該是幾百年來填高了路基的緣故……說起來,羅山這邊應該很多貞節牌坊……程子華,佳茵……你們看……”

隨著她的視線投過去,只見“貞潔流芳”牌坊旁,緊挨著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肩並著肩,打橫排列過去,竟是有小十座貞節牌坊!有一些只剩下腳,有一些儲存完好,有一些被村民利用起來,成了出入門洞……看起來既殘破,又寥落,還透著些許……淒涼。

眾人張大嘴巴合不攏來,林小麥伸手輕輕撫著粗糲的花崗石牌坊柱,低聲說:“羅山人自古好外出,一去不知何時歸,按慣例,男子娶妻才算成人……於是留下了大批的羅山女人在家裡侍奉公婆,做牛做馬。運氣好的,留下一兒半女,有個寄託。運氣不好的,還沒有完婚,丈夫橫死,就要守寡。羅山女粥,實際上是……寡婦粥啊!”

程子華一聽,不由得又扶了扶眼鏡,說:“那……”

林小麥說:“丈夫死了,日子還得過下去。舊時女人不識字,羅山女又有裹小腳的習俗,唯一能夠依仗的,就是女工和灶上功夫。女工需要成本……培養一個好的繡娘是非常不容易的。我們曾經上過地方文化課,講的是廣繡。老師那會兒說什麼……佳茵,你還記得麼?”

林佳茵說:“怎麼不記得,老師說,因為絲綢太珍貴嬌嫩,手的面板略微粗糙一點兒,就很容易磨得毛了,繡品就失去光澤,廢了。所以繡孃的雙手要保持嬌嫩,不能做除了刺繡之外的任何重活,就連擰毛巾都得專人伺候著的。所以好的繡娘,不說出身大戶人家,也得是小康之家不愁吃穿的閨女,從小養著,是一家人的搖錢樹。那個客座老師來講課的時候,我還記得,她雖然都六十開外了,雙手還是又白又嫩,比我們強太多了。”

她一邊說,一邊張開小手伸出來。林小麥也伸出了雙手,和她的並排放在一起,陽光下,兩雙小手手指頭細細的,手指甲粉粉的,手背手掌心肉肉的。

但是,程子華同時也看得很清楚——這兩雙小手上因為勞動而略顯粗糙的面板。他扶了扶眼鏡,飛快地轉移開視線,好像怕褻瀆了這兩雙小手一般。

嘶啞著嗓子開口,程子華說:“所以這些女人就開創了羅山女粥?”

收回了手,從小包裡取出一支護手霜,擠給林佳茵一點,再留給自己一點,一邊塗抹著護手霜,林小麥一邊點了點頭,說:“沒錯,熬粥,炒粉,做餈粑,價廉成本低,餬口容易……發家難。”

很是話頭曉尾地,程子華連連點頭, 說:“就單打獨鬥而言,確實是這樣的。工藝簡單,規模小,導致了天花板極低……要打破天花板的桎梏,只有兩個方法,要麼做品牌,要麼成行業。”

制大制梟。林小麥腦子裡一下子閃過了點東西,脫口而出:“就跟老闆救活大山腳茶場似的?”

程子華很驚訝:“你也知道那件事啊?那可是他的經典戰績了,現在就連軍方高層都考慮引用小茶磚……不過裡面太多未知成分還沒分析出來,等解決了這道技術關口之後,這件事就得成了。”

林佳茵沒聽說過,吵著讓林小麥跟她科普,等林小麥簡單扼要地把事情複述完畢之後,程子華笑著扶了扶眼鏡,“大姐頭那是真的什麼都知道了啊……其實他很少把自己做過的事情掛在嘴邊的,也不知道今天怎麼提起來了。算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說得也不算全對。大山腳小茶磚能成品牌,是因為本身產品有潛力。羅山女粥有沒有那個潛力,得看過才知道,現在下定論,為時尚早。”

林小麥頓時洩了氣,邊慢慢朝前走,邊說:“那就別想了。茶葉從來都是市場廣闊,門檻可以極低,天花板可以極高的品類。至於羅山女粥嘛……吃的,是個市井風情和媽媽味道,是羅山人離鄉別井之後,掛念的鄉愁,一把豆子才花得了多少錢,一把大米也才值得多少成本,一碗半豆半米的開花粥,我估計,最早最便宜那會兒,也就幾分錢幾毛錢……至於現在……吶,看看,那邊的不就是了,陳阿婆羅山女粥,兩塊五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