篩過了的麵粉閃著雪白的光,幫忙打荷的林小麥把調好了溫度的油墨菜汁調入麵粉中,吳叔耍開了懶蛇轉圈的手法,麵粉一點一點成團的同時,染上了翡翠般的顏色。

一邊攪拌麵團,吳叔一邊跟二人擺開了龍門陣:“在我小時候,家裡掛著一幅卷軸,聽說是祖爺爺後來請人畫的松君像,家裡傳下來的說法,松君喜歡穿翠色,冬天穿著墨綠馬褂,夏天一身翠竹布,我還記得那張畫像上的松君也是穿著翠綠色的長衫。”

“逢年過節,初一十五,我們都要準備兩份祭品,紙錢紙衣就不說了,金豬肉都要兩份……一份給祖先,一份給松君爺。家裡老人叫教落,做人要知恩懂報,還有就是做事別拖延,想做什麼立刻開始,祖爺爺就是總想著條件好了再去找松君,導致終身遺憾……”

說話間,麵糰上好了色,吳叔讓林小麥停了下來,手法忽地一變,如疾風雷雨一般。攪打拍甩的功夫,等那麵糰裡顏色看著延伸變淡,又叫道:“加菜汁!”

林小麥忙又傾斜在斟壺加入菜汁,吳叔動作恢復舒緩。麥希明舉著手機,把吳叔懶蛇轉圈的手法拍入鏡頭中,問:“吳叔,您這是用的少量多次的著色手法麼?”

吳叔垂目笑道:“是啊,蔬菜汁上色慢,不能求快……你看,這油墨菜汁剛倒進去,看著是染得差不多了,可是用猛勁兒一揉,把色素揉開了,就淡了。須得有耐性慢慢的攪和,才能讓顏色吃進麵粉裡……不然等會兒一蒸那麵糰,還得再淺三分,看起來就跟白麵沒兩樣了……松針面嘛,得是蒼翠的。”

二人紛紛點頭贊同,表示受教。停了兩三次之後,油墨菜汁用完,林小麥看到麵糰已然色澤墨綠,不由得誇了一句:“真漂亮,沒想到平平無奇的油墨菜汁還有這般用途。我又學會了……以前我們也試過折騰有顏色的河粉在店裡售賣,都失敗了。”

吳叔手裡不斷地攪拌麵團,邊笑道:“年輕人真敢想,試試也無妨。但是粉是用大米漿做的,和麵的材質不一樣,如果想要呈現出理想色澤,菜汁應該不是理想的材料。”

林小麥聽了,眼珠子轉著,腦子裡琢磨開了。不等琢磨出個子醜寅卯,吳叔跟她說:“看到那個銅花盞沒有?來給它抹油,橄欖油和加色拉油的比例是1比1……”

林小麥依言照辦,塗好了底油,眼看著銅色被油浸過,越發光澤油潤,散發出南洋金珠般的光芒來……麥希明問:“這套傢伙什看起來時日很長了啊,剛才吳叔說,這是定做的?”

林小麥說:“龍源路嘛。那個地方離紅荔街很近的,散步溜達過去就到。那兒從從前開始,就聚集了諸般能工巧匠,成行成市……光是制銅一行,有字號的就得有四五家。銅錢李,銅雀林,銅盆森,銅鎖明……剩下的我也不記得了。印象最深的是銅雀林,他們家專門給城裡顯貴的伯母大小姐們打造玩意兒,其中有一副銅馬吊,顆顆圓潤光滑,輕巧細緻……”

看到林小麥滿眼光彩地,麥希明說:“那不就是打造一些工藝品麼?沒什麼大用處吧?”

搖了搖頭,林小麥說:“那套銅麻將,其實是中空的……那家人是地下交通員,利用那副銅麻將傳遞了不少情報出去。後來等對方查到,追捕過去的時候,那家同志安然撤退了……後來,到了前幾年籌建博物館的時候,文物處的人收到熱心人士匿名捐贈過來的銅麻將,經過了查實,才還原出那段歷史,銅麻將被地方博物館收藏展出下來……遺憾的是,銅雀林經過兩代單傳之後,沒能留下傳人,已經永遠消失在龍源路上了。”

說話的功夫,純銅蒸籠預熱完畢,挑了一小塊麵糰在銅花盞底部滑了一滑,吳叔擰起了眉頭:“再加一點油……花盞太長時間沒有用,黏底了。從前還做松針面的時候,這套傢伙什每天用完之後就得用油潤一遍的。現在好些年不

用了,就澀了。”

遞給吳叔一把簇新的黑刷子,吳嬸迎著老伴兒驚訝的目光,半嗔著說:“你的豬鬃刷……還好還有兩把新的我收起來了,當時沒扔掉。”

接過豬鬃刷,吳叔望聞切的檢查了一遍,抬起頭看著吳嬸滿眼喜悅:“還是老婆有我心!”

吳嬸啐了他一口,扭過臉去。吳叔用豬鬃刷子沾了二合油,再次在銅花盞上輕攏慢挑的塗抹,嘴角邊泛起笑意:“要說塗油上漆,還得用這種豬鬃刷……別的人造毛什麼的,都比不上它。後生仔,看過殺豬沒?”

不由自主地往後一步, 麥希明客氣地搖了搖頭:“沒有……國外的屠宰場是去過的,統統流水線處理,嗯,簡單地說,活豬進去,出來就是一塊塊分解好的肉了。”

吳叔興高采烈地說:“有機會你得去體驗一下,新鮮殺出來的豬雜和血腸才叫鮮美。豬渾身都是寶啊,你看看這豬鬃毛,黝黑髮亮,沒有半點雜質。選的是養足了日子的本地大公豬的鬃毛才有這麼好的品質……對了,從前我們本地的豬,都是黑毛豬,那種荷蘭大白豬,是後來才引進的。黑毛豬產肉少,香噴噴,尤其好吃。”

看了一眼頗有些不知道如何應答的麥希明,林小麥遞了個理解的眼神過去,笑著說:“老闆……努力適應一下哈。吳叔沒有別的意思,就是闡述一個事實。中餐的動物食材裡,千種材料萬般滋味,就豬來說……確實是要經過放血之後屠宰的豬肉味道會更好。宰雞殺魚,都有個講究,各家各刀法,各派有各派功夫,鴨和鵝嗆血和放血,各有各好吃……”

麥希明很快鎮定下來,說:“我知道的,來之前也是查過了資料……別扯遠了,你剛才說,松針面的澆碼需要用蝦或者魚。這兒既沒有打氧機又沒有魚池,準備拿什麼來做面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