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未靜,戌末亥初,感德街上大多商鋪早已關閉,行人各自歸家。

值夜的小吏分為兩撥,於感德街兩端執崗,一邊三五人。歇馬處有車馬緩緩向此處而來,穿過街頭牌樓到各自談好買賣的商鋪門口裝卸貨物,井然有序,沒有絲毫擁堵。

感德街中的商鋪多是二層小樓,唯有三五處門面稍大些的有第三層,而陽春茶鋪便是其中之一。此時紀源便於第三層小樓上俯瞰街景,先前閒來無事,從後院看見了直通三層的戶外廊梯,想著主人家既然沒有明言此處不可前往,便拾階上樓。這才發現,第三層之上佈置極為簡單,僅在中間留了一張待客對飲的四方小桌,可席地而坐,周邊只有四根柱子與低矮雕欄畫棟,卻而無牆面,可以一邊飲茶品酒一邊欣賞街景。想必是主人家閒暇時的歇息之處。

紀源側倚於雕欄邊,眼光近處俯瞰街景,遠處則是通明的郡城煙火,來了興致。當即於開天筆內拿出三壺酒水,身旁青金兩道身影落下,正是柳青源與遊離。

三人各持一壺酒共飲,此酒乃臨行前蘇詩明所贈的陰司佳釀,名為黃泉釀,雖不如穿山君所給的穿心露,較於柳葉青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內中靈氣不算太多,卻得益於酒香濃厚,入口稍烈回味無窮。紀源最早品嚐此酒還是數年前首次進入銅陵郡城隍廟的時候。

剛喝了幾口,三人同時停下,對視一眼。

遊離率先開口“這幾條尾巴從安州中部上船之時便跟上了,如何處置?”

紀源自然知道遊離口中所說的尾巴所指,數月前他們於安州收了莫言的第二枚魂魄之後,循著第三枚的蹤跡便上了陽春樓船。那時候他們便於船上感應到其他修士的氣息,為防此行目的被他人窺探,便只能於暗中查探第三枚魂魄碎片的來源,這一找便是三個月之久。

起先對於那陌生修士的氣息並未在意,沒曾想自從永州淘金郡下船之後,那股氣息始終吊在他們身後,一路南行直至金谷郡內。即便如此,紀源三人亦以最大的可能性去揣摩,沒準對方本就是要來此地,畢竟這是由安州進入溪州的最佳路線。

可如今紀源已然找到了落腳之處,沒道理對方的氣息還陰魂不散,那邊只有一種可能。對方要麼是跟著自己來的,要麼就是跟著楊苗來的。若是衝著自己,那還好辦些,不管出於何種原因,雙方打個照面開啟天窗說亮話,大不了打一架,誰拳頭硬誰來說道理。可若是衝著楊苗來的,那就有些麻煩了,楊苗一個跑腿買茶的小廝能有什麼讓修行中人看上眼的?無非便是其身上與莫言相關的殘魂氣息。

不論如何,當務之急便是摸清對方的來歷跟腳,遊離本體作為久在山中摸爬滾打的蛇王,隱匿身形的功夫自然手到擒來。當即身形一閃消失在閣樓之上。

紀源亦不閒著,於懷中摸出一張早就備好的奇怪符篆往身上一拍,身形瞬間模糊起來。

見此,柳青源重新化為木冠模樣盤在紀源頭上,同樣也是模糊的樣子。

紀源滿意地笑道“這隱匿符禁效果還算不錯,只可惜時間短了些,只能支撐半個時辰。”

柳青源卻回道“你可知足吧,本就是禁制一道的東西,你非得強行與符籙一道揉捏在一起,還有臉說什麼創造革新,真是不倫不類。”

紀源卻更為得意“管他什麼貓,能抓耗子就是好貓!”

話罷,一腳踏上紫木雕欄,騰空而去。

金谷郡,城隍廟內。

城隍大人高坐與廳堂之上,堂下文武陰司分列而立。

其中一位武官樣子的陰神立於堂下,說道“大人,截至今夜,請柬上的賓客已悉數入城,修行中人皆於城中各處大小客棧安頓,小的已經差人前去接待。至於周邊州郡來的陰司中人倒是不多,品階也不會太高,想必多是礙於陰司不可離開屬地的規矩,大多是隱身於屬地衙吏的隨身香爐之中,是否需要將他們請入府內?”

城隍大人聽了這話,撫須笑道“魯夜遊辛苦,接下來的無需操心,交由臻司丞操辦即可。不過此次夜遊宴事關重大,還得多勞日夜兩位遊神多加上心,免得如此多的修行中人齊聚於此出了紕漏,鬧出太大動靜,屆時與州里無法交代。”

魯姓夜遊聽了這話口中稱是,領命退去。而後便是城隍大人身邊司丞上前與之交談,不一會便將事情談妥。城隍滿意地點了點頭,遣散廳內眾人。

見所有人都走了,城隍剛欲從堂桌上下來,卻聽堂外腳步聲急促而近,開口問道“守義何故去而復返?”

來人正是司丞臻守義,遞上一紙文書拜道“門外來了一位公子,送上此書,說有事要見大人。司閽本以為是大人請來觀禮之人,核查請柬名單後,那人又不在冊上,拿不定主意。恰好讓我撞見,便將此書轉交與我。”

城隍眉頭微皺,接過文書僅僅看了一眼,眉目間的神情瞬間由疑惑轉為震驚。

“快,將此人請進來!”

臻守義哪想得到常日裡極為沉穩的城隍大人在看完那文書之後反應會如此之大,竟還用了“請”字,當即心中有數,外面那人的來頭定然不小,轉身便向廟外快步走去。

不一會,臻守義領人進來,身後跟著一位身著黑袍頭戴木冠的年輕公子,正是紀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