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鷹在野。 夢想很大,當個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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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路走到了一個酒攤子前,便停下了腳步,以往從縣衙行至此處只需半個時辰,今日卻多費了些時候,因為背上多了個呼呼大睡的漢子,沽酒的是一位三十餘歲的婦人,算是少年以前的鄰居,同在一條巷子裡過活,是小鎮土生土長的樸實百姓,丈夫有釀造這門手藝活,就搬離了原來巷子在鎮上租了個小鋪面,做起了這勉強可以度日的營生,不用在去土裡刨食吃,謝橋站在攤子前禮貌的喊了一句嬸嬸後,才又輕聲提醒還在夢鄉的李戎先:“李叔。”
婦人正在招呼酒客,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後,轉頭望來,多了個笑臉,只是看到少年背上那個漢子,又變得了陰雲密佈,可開門做生意,來者都是客,哪有往外趕的道理,儘管她再厭惡漢子那油膩膩的眼神和嘴花花的性子,有事沒事還老是打趣她,撬牆角,丈夫為了這事氣的可愁,又不能拎著刀砍死他,剁了漢子的三條腿,連著幾天幾夜都吃不下飯,可謝橋是個孝順知禮的孩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就沒多說什麼,笑著招呼道:“是太貞啊,自己找位子坐,想吃點啥,嬸嬸待會兒給你送來。”
謝橋,字太貞,取自心若太虛,內外貞白一語。
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
取字也就意味著成年,可以男婚女嫁。
但謝橋才十三歲,這是他的先生提前所取,知曉的人本就寥寥無幾,謝橋和李戎先因為是攤子的熟客,婦人一次偶然機會問起便也知道了,只是李戎先一直都是稱呼他為謝小子,說是親切,接地氣。
謝橋微笑著應了一聲,“嬸嬸你去忙,不用管我。”
漢子依舊鼾聲如雷,謝橋便只得稍微下點猛藥,“李叔,剛才有人問我你的生辰八字!”
“哪呢?哪呢?是哪家女子?”李戎先突然驚醒,驚喜問道,待四周巡視一番,略有些小小的失望,而後又才拍了拍少年的肩頭,嘿嘿笑道:“謝小子,還是你懂我。”
他突然大聲叫嚷著:“哎呦,老叔我挨板子牽動了舊傷復發,不宜走動,放我下來,喝口酒壓壓驚,定定神。”
謝橋頓時有些無語,道:“叔,咱能心照不宣嗎?”
每次路過這家酒攤子,漢子不是肚子疼,就是腳崴了,或者頭昏眼花,各種蹩腳理由花裡胡哨,就算是走過了他也得繞回來整這麼一出,謝橋為了不做那無用功,所以只能在此停步,一方面是因為李戎先的確愛酒,婦人家的酒水不貴,價錢適中,十文濁酒一壺,最主要的原因攤子對面就是鎮上首屈一指的風滿樓,風花雪月之所,用李戎先的話說就是那邊風景獨好,門檻太高,爬進不去,看看也是好滴。
捕快的地位低下,基本都是一些士農工商的賤民擔任,俸祿更是少得可憐,李戎先每月只有八百文,像謝橋只有五百文,節衣縮食,只夠堪堪圖個溫飽,想要去風滿樓找個樂子圖個快活,簡直天方夜譚,除非鋌而走險去偷去搶,然後可能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但也別小看捕快這個差事,不是人人都能進入衙門吃這一碗飯,必須得是身世清白、不作奸犯科、偷雞摸狗、沒有案底、手上有兩把刷子的人才能擔任,捕快還能豁免賦稅,這就讓很多人求而不得,像李戎先就是有一手絕活,跑得賊快,抓捕逃犯那是手到擒來,通風報信更是一把好手,而謝橋就有些略顯不足,走後門,費了好大的勁才得以端住了這個飯碗,李戎先和他熟識還是近鄰,先在捕頭那邊通了氣,然後謝橋的先生登門拜訪里正,里正舉薦給縣衙,雙管齊下才馬到功成,不然現在的謝橋指不定在哪條臭水溝裡摸爬滾打,運氣好點在鎮上哪家鋪子被人吆五喝六、呼來喚去的當個小雜役,又或者是個沿街乞討的小乞兒,早已餓死在哪個犄角旮旯,無人問津。
謝橋很珍惜當下的來之不易,當然也很感恩遇到的這些人,如李叔,如先生,還有攤子的沽酒婦人,他們都是為數不多對謝橋給予善意之人,沒有遇到這些人,少年和他母親根本難以為繼。
自從九歲時謝橋父親進山一趟回來後,就丟下娘倆兒撒手而去,縣衙仵作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只是給了個模模糊糊的答案說是可能遇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最後不了了之,也不可能指望縣衙去山裡找那“罪魁禍首”,畢竟“南桃迷林”向來只有生者入,唯有死屍還,縣衙確是有心無力。
打那之後,三口之家失了頂樑柱,孩子母親精氣神一下子垮了,身子骨也每況愈下,孩子又尚且年幼,小小的肩頭如何能撐的住這場風雨交加,一下子讓這個本就貧寒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好不容易才在鄉間鄰里的幫襯下勉強熬過了那一個刻骨銘心的冬天。
那一年孩子十歲。
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幫是情分不幫是本分,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沒了鄉鄰的幫助後,十歲的孩子只能遊蕩在小鎮尋找各種活計,艱難的扛起這個家,咬牙堅持活下去,也告訴自己必須活下去,因為他不是一個人,還有躺在病榻上的孃親,也是在那個時候,孩子遇到了一個告老還鄉的儒士。
當婦人聽到漢子的厚顏無恥,狠狠的翻了白眼,呸了一聲,譏諷道:“李色胚,你趕緊找個豬脬把自己套起來護住雙眼,不然指不定哪天你得瞎。”
李戎先一聽不樂意了,掙開謝橋的束縛跳下身來,顯然是忘了在縣衙剛遭受的毒打,頓時疼的齜牙咧嘴,深呼吸一口氣後,又得趕緊招呼謝橋把他扶穩嘍,一瘸一拐的走進攤子,剛想一屁股坐下,跟婦人好好掰扯掰扯,突然間又是一個驚起,幸好反應快,不然又得遭罪,最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爬在長凳上,大手一揮道:“妹子,哥哥今日有傷在身,不與你計較,趕緊去把好酒好菜端上來,好生伺候著。”
婦人大怒道:“誰是你妹子!我是你娘,親的!”
誰知漢子來了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路數,壓低嗓音喊道:“娘,戎先要吃肉,酒也要。”
謝橋頓時瞠目結舌。
叔,你簡直非人哉。
另一桌相對而坐的酒客相互噴了各自一臉,然後鬨然大笑。
婦人彷彿捱了晴天霹靂,愣在當場,啞口無言。
漢子側過頭,擠眉弄眼對著謝橋說道:“厲害吧,老叔這招出其不意,殺遍天下從無敵手。”
少年只得伸出大拇指,“厲害,我算是長見識了。”
等了半天,也不見酒水送來,顯然是把漢子當成洪水猛獸,把這邊當成了雷池禁地,婦人終歸是有夫之婦,臉皮子薄,誰知道漢子又會扔出什麼殺招,徒惹他人笑話,只能敬而遠之了,最後只得謝橋親自跑一趟去拎了一壺過來,還順帶捎了一碟佐酒菜,放在李戎先趴著的長凳前,就著一碟花生米,喝著十文一壺的濁酒,眼睛目不斜視的盯著對面,漢子吃的津津有味,謝橋不愛酒,準確來說是無福消受,就算是最便宜的濁酒他也買不起,不敢買,他恨不得把一文銅錢掰作兩半來花,那樣冬天裡的風雪就會小一些,米缸裡的餘糧就會多一些,所以只敢把酒拎在手中的時候湊近了聞一聞就當自己真的喝過了。
酒沒什麼好的,只能解渴,不能止餓。
李戎先含糊不清道:“謝小子,要不要走一個?”
謝橋坐在一旁的長凳上,望著家的方向,搖搖頭。
李戎先轉頭看了一眼,心中瞭然,“去吧,不用陪著老叔。”
謝橋猶豫了一下,“嗯”了一聲,跑出去老遠後,才朝著漢子這邊喊道:“李叔,酒錢我付過了。”
漢子笑著罵了一句,“臭小子。”
自從謝橋學了跑路絕學,別的不說,趕路逃跑那是一流,腳下生風,《神行百變》講求一個隱跡藏形、奇變移轉、動則如意、急如水火、迅如風雷,雖然現在他還未能參透,不得要領,但比起常人還是略有優勢,加之捕快巡查每天就是東奔西走,無形中也在鍛鍊腳力,閒暇之餘按照李戎先傳授的法子六步走樁,溫養體魄,只要今天比昨天更進一步,明天比今天略勝一籌,慢慢打好底子,徐徐見功,相信總能未來可期,他並不敢妄想自己能成為什麼武道宗師,江湖高手,只希望自己有個一技之長,不至於餓死,不再是那麼一無是處,不再是那麼有心無力,可望而不可及,聽說只要及冠之年便可投軍入正玄龍衛,到時吃軍糧,拿軍餉,還可以騎高頭大馬,別提多神氣了,都尉府的都尉、校尉他可是親眼見過,縣令大人見到都得賠著笑,就連見到一個伍長也得以禮相待,少年一邊往家的方向趕去,一邊做著捕快的巡查工作,想到這,他突然有了個很大的夢想:
及冠之年,投軍入伍,當個斥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