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遼與賀思瑾傾身而跪,朝主位上行禮。

賀遷今日心情極佳,他長臂一揮,便笑道:“免禮,入席吧。”

陳王姐弟二人伏地起了身,落座時,賀思瑾卻突然衝時詡一笑。

時詡登時神色一滯,不解其意。

如今魏國朝堂呈現出皇帝、太后、陳王三黨分力,卻又相互制約的現狀,這宴席之上的所有人,幾乎都是這三黨中的一份子。

時詡灌酒入喉,想假裝沒看見化解片刻尷尬。

賀思瑾的動作不大,宴席上的其他人定然不會察覺,可景聆就坐在時詡身後,賀思瑾的動作神情都被她盡收眼底。

直覺告訴景聆,二人之間不簡單。

景聆盯著時詡寬厚的背,眼眸隨沉思微微眯起,賀遷在上面說的那些客套話她也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剛才賀思瑾那神秘曖昧的一眼,不禁令景聆心生疑慮。

難道在自己的視線之外,他與陳王一黨取得了勾結?

難道此前時詡的忠貞形象都是他裝出來的嗎?

景聆的臉色越想越沉,別人已經在席間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可景聆面對這滿桌珍饈,她一筷子都沒動。

陽和湖上捲起清涼的荷風,娓娓歌聲突然從湖心傳來,景聆登時被這悅耳的調子拉回了思緒,宴席間突然安靜了下來。

一葉木舟在湖心輕蕩,木舟上沒有船伕,只有一位身著碧色襦裙的少女,手裡抱著一面曲項琵琶,撥絃而歌。

曲調清揚婉轉,一聽就不是盛安的調子,倒有幾分江南韻味;她那指尖扣在琵琶上撥弄的不像是琴絃,倒像是人心,引得亭上的看官嘖嘖稱奇,就連賀遷都把酒杯晾在唇邊,眼睛一直停留在那小舟上。

小舟雖水波飄動,離千京亭越來越近,漸漸地,那少女的容貌也越來越清晰。

所有人都把眼睛聚焦在了她的身上,都想知道這謫仙般的女子究竟是誰。

伴隨著最後一根琴絃撥落,小舟停在了千京亭邊,少女的歌聲也戛然而止,她抱著琵琶款款走入席間。

席間安靜得只能聽見緩沉的呼吸聲,唯有鄭貴妃的桌案邊突然傳來了一聲酒杯摔碎的脆響。

少女沒有理會那格格不入的響聲,徑直走到席中,抱著琵琶只露出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跪地叩首:“臣女鄭靨參見皇上、太后、皇后娘娘。”

席間即刻大驚,這鄭靨正是貴妃鄭賞心的親妹妹,鴻臚卿鄭少遠的小女兒。

而鄭少遠本人也在席間,看著他絲毫不驚訝的模樣,倒像是事先就知道的。

鄭靨抬眼直勾勾地盯著主位上的賀遷,鄭靨的這雙眼睛,與景聆極為相似,她那對細彎的柳葉眉看上去也是精心描繪的,再加上她遮擋著自己的下半張臉,賀遷倒真有一時間的恍惚,感覺跪在席間的女子就是景聆。

賀遷遲遲沒有下文,席間的文武百官也不敢作聲,不只是賀遷,凡是席間有眼睛的人,都在看完鄭靨的臉後就把目光挪到了景聆臉上。

偏生這宴席上,幾乎沒有人不知道賀遷與景聆少時的往事,鄭少遠的用心太過明顯。

而景聆,只搖晃著手裡的團扇輕輕扇風,她也在等著賀遷說話,她也想知道賀遷對於見到與自己相像的人是何種態度。

就在這時,賀思瑾突然說話了,她笑道:“皇上真是被美人給迷糊塗了,還讓人家在地上跪著。”

秦太后別有意味地看了賀思瑾一眼,然後對賀遷催促道:“皇上還不讓鄭姑娘起來。”

賀遷這才斂了微驚的神色,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用看待一個平常人的目光看著鄭靨,平靜地說:“鄭姑娘免禮落座吧。”

景聆依舊面色平和地揚著小扇,看著內侍把椅子搬到了鄭賞心旁邊,鄭靨福身喚了聲“姐姐”,便坐了下來,只是她那姐姐看起來並不高興。

沒了琵琶的遮擋,鄭靨的整張臉終於露了出來,事實上除了眉眼,鄭靨的其他五官跟她姐姐更像,只是這次鄭靨用與景聆相似的五官開了個頭,席間所有人倒是覺得鄭賞心的眉眼更像景聆。

鄭賞心的臉色格外難看,一雙透的妒意的眼睛穿過人群落在了景聆身上,有了今天這一出,她才終於明白了賀遷親近自己的原因。

景聆撥弄著桌上的蓮子糕,剛才秦太后露出的那些神色令她上心。

能把鄭靨打扮得與自己這樣相像,單憑鄭靨自己必然是做不到的,而鄭少遠又與陳王私交甚好,可陳王與臻交公主同自己也只是在逢年過節時見過幾面罷了。

能這樣瞭解自己的人……

景聆緩緩望向賀遷身側喜笑顏開的秦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