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光透過窗欞照入麟德殿,殿內的所有人都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目光暗暗朝主位上挪,等待著賀遷的下文。

賀遷緊捏著大腿上的衣料,上面精美的刺繡將指肚磨得發疼。

他削瘦的下頜伴隨著麵皮的緊繃呈現出刀鋒般的弧度,陰沉的目光漸漸前移,與景聆目光相接。

景聆的眸中泛著清冷,與她對視久了,賀遷便感覺景聆是在審視與考驗著自己。即便她保持著靜默,賀遷卻感覺自己的耳畔傳來了陣陣細若遊絲的幻音:

“阿澈哥哥,這次,你還會為了大魏丟下我嗎?”

賀遷頓時傷感地皺起了眉,面露哀愁。他回過神垂眸道:“此事……阿聆,你自己可願意下嫁滿丘?”

景聆心底一頓,她早已在心中想過了賀遷會說出怎樣的話來應對,賀遷把選擇權拋給自己,景聆並不意外。

可自己又能說什麼呢?

景聆的頭伴隨著苦澀的笑意朝旁側微傾,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悶坐在席間一聲不吭的時詡,道:“臣女作為大魏女兒,能為大魏的江山社稷做出貢獻便是臣女之幸,皇上決定便好。”

賀遷的眸色沉了沉,他的心中雖然生出了絲絲酸澀,但景聆的回答亦是順應了他心之所向的那一方。

賀遷在無形間鬆了口氣,他正欲說話,可一句從席間傳來的“荒唐”突然將殿內沉寂的氣氛拉至劍拔弩張。

眾人不約而同地朝著聲源處望去,只見時詡頓時睜大了眼睛,右手不受控制地拍在了桌上,他望向景聆罵道:“我大魏此次出擊滿丘已然大獲全勝,為何還要犧牲女子換取邊境安寧?景小姐這番話,便是對此番在嶆城浴血奮戰的將士最大的侮辱!”

時詡的怒火來得猝不及防,卻如洪水猛獸一般感染了席間眾人,憤懣的情緒跟著燥熱的天氣一樣,一點就燃。

景聆神色微驚,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時詡,而時詡卻怒視著自己。

景聆小幅度地動了動唇角,剛剛時詡,是在為自己說話?

他不想讓我離開。

尉遲章也隨之拱手道:“皇上,臣也認同武安侯的想法,此番我大魏取得了勝利,正是人心激憤之時,若此時我們為了維繫與滿丘的和平還要使用和親手段,那豈不是讓邊關的將士寒心?聽聞鎮國公此番中了毒箭還堅持上陣殺敵,如今毒入骨髓,無藥可醫,而朝廷卻反手要將他的獨女下嫁給滿丘,這又讓鎮國公怎麼想?還請皇上三思啊!”

席間的臣子也紛紛附和:“是啊是啊,皇上要三思啊……”

於昊望著景聆的背影,目光更加深邃。

原來,你是景嘯的女兒,有意思。

杜琳在吏部窩了近十年,此刻他更是憤慨,他直接拍著桌子站了起來,哼聲道:“三王子的算盤打得真好,如今向大魏求和就得動用銀兩財貨,然後再向大魏求取一位和親公主,到時候公主帶著豐厚的嫁妝一同前往滿丘,滿丘可是穩賺不賠啊!”

麟德殿內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吵得熱火朝天,他們簡直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把於昊與那幾個滿丘使者給淹死,就差指著他們的鼻子罵他們貪心不足了。

葛雲飛和那幾個滿丘使者還在席間坐著,面對著那麼多文臣武將,他快步跑去殿中,解釋道:“皇帝陛下,三王子正值年少,況且汗王已經在滿丘貴族中定下了王妃人選,實在無意要與這位小姐結親,還請諸位放心,相信我汗王此番求和的真誠。”

時詡心裡還窩著火,而葛雲飛的話卻像是在那堆火裡多添了一捆柴,他冷笑一聲道:“三王子倒是風流,在滿丘都有了王妃還要從大魏帶一個回去,時某倒是很好奇,王子要娶她,是想給她個什麼名位,不會是要讓她做妾吧?”

於昊鎖緊了眉,不假思索道:“本王子根本就不喜歡父王給我安排的那個女人!本王子可以拒婚,讓自己喜歡的女人做自己的王妃!”

於昊也才二十出頭,這番話在其他人聽來也只當是他年輕氣盛,畢竟在大魏境內,大家誰不是講究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

可在賀遷耳中,他卻聽出了別的意味。

連於昊這種人都知道要娶自己愛的女人結為夫妻,可自己作為大魏國君,卻是辜負了自己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