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告辭(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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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此處,三人在車中陷入各自的沉默。珍榮的流淚漸漸變成哽咽,硯君毅然決然的表情在她的啜泣聲中更加哀涼。“別哭了。”她安慰珍榮,但丫鬟搖頭不語,止不住眼淚。
連夫人沉思之後,大聲吩咐馮叔去悅仙樓客棧。直至硯君與珍榮入住其中最敞亮潔淨的套房,三人再沒有就蘇牧亭的事多說一句。硯君保持她鎮定的神色向連夫人道謝,而珍榮只是控制不住淚眼婆娑。連夫人陪著硯君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
硯君送走她再回來,見珍榮伏在桌邊用力抽泣。房間裡空蕩蕩的,加上珍榮陣陣哭聲,倍感淒涼。硯君在珍榮身邊坐下,輕撫她的肩膀說:“你又要怪我了。”珍榮抬起頭,臉上淚痕縱橫交錯,雙眸仍源源不絕地湧出清泉。
“我怪的不是小姐,是連夫人!小姐的性格不肯受人恩惠,做這種決定沒什麼奇怪。可連夫人……她一聽說老爺攤上大案,再不多問一句,就這麼走了!”
硯君苦笑道:“所以我早就告訴過你,親人不是那麼簡單就能成就的。”
“早知如此,何必來呢!”珍榮憤恨地說,“小姐不肯告連家騙婚,正好由陳二爺去告。攤不上罪名,也要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出夠醜!”
硯君瞪她一眼,“連遠巍沒有誘拐春岫。我遭受不公對待,就要他們蒙受不白之冤?那不是伸張天理,是把天理再踐踏一次,為世間多添一樁冤屈。我就是不想在走之前裝聾作啞,才特意來的。”珍榮拍著桌子嚷起來:“連老爺和夫人是你親爹孃嗎?小姐為他們著想這麼多,卻不為自己的父親著想?一百萬兩黃金!一百萬兩!”她一直壓抑的哭腔至此時變了調,幾近絕望。
硯君倒了一杯熱水給她,不疾不徐地說:“我不想因為連家虧欠了我,就用自己的委屈不斷去勒索他們。這隻會讓我也變得不堪。”
她說著給自己也倒了杯熱水,嘆道:“我們蘇家再也拿不出那麼多錢了。就算連夫人肯出錢,我也不能要——連家不可靠。無法用錢還清的債,落在這樣的債主手裡,必有禍患。”珍榮平靜下來,抽出手帕揩眼淚,卻見硯君在微笑。
她身無分文、無家可歸,可是她舒心地笑了。珍榮氣道:“虧你還笑得出來!”
硯君拍著她的錢袋,說:“我們還有七八十兩成色上好的銀子——尋常人家靠這筆錢能活一兩年吧?我們只有主僕二人,怎麼會活不下去?再說我並不需要一兩年坐吃山空的日子。這筆錢足夠我們儘快回到家鄉。父親的事,回去之後自然會有新的辦法。他的朋友既然肯出面救他,興許從中斡旋,不需一百萬兩也能轉危為安。”
“就知道講些痴話!”珍榮搖頭苦笑。
“自從離開汲月縣,我第一次感到沒有謎團,沒有負累。”硯君說,“現在可以全心全意去弄明白父親發生了什麼,把心思交給真正的家人。”
珍榮拭乾淚痕,責怪道:“你走得乾淨利落,跟逃瘟疫似的!我們的行李怎能由連家的下人來收拾?她們又不知道該收拾什麼。從家裡跟來的車伕,還在連家借住。你我要回鄉,總要靠他們——還是我回去一趟妥當。”
這都是合情合理的現實。硯君失聲笑道:“我總覺得,一旦再進他們的門,就會被種種理由絆住。不過你的擔心也過分了,連家不會貪圖我們那點東西。”
“此時連夫人走遠,想去連家還要僱馬車。我們現在就剩七十多兩銀子,必須緊緊地省著。”珍榮已經扳著手指盤算,“今天實在晚了,趕不出一個來回。我明日早起回去,希望客棧掌櫃肯借輛馬車。”
珍榮說到做到,第二天不等硯君起床,她已經向客棧掌櫃借了馬車,匆匆地返回連家的宅子。
到達時天光放亮,珍榮正待下車,卻發現她不是唯一早歸的——連士玉被人從馬車上攙扶下來,歪歪斜斜地沒法走路。珍榮從窗縫看見,就沒有立刻走出去。
門口佇立著謝姨娘謝雨嬌和她的兩個小丫鬟,看她們全是外出打扮,似乎原打算趕早出門,只是被連士玉撞上,一時間走不了。謝雨嬌毫不掩飾她對醉酒的連士玉充滿嫌惡,側身避過攙扶他的下人們,不願靠近。連士玉大約模模糊糊地看見她,胡亂地揮舞手臂,抓住她,大聲嚷嚷:“扶我進去!”
珍榮聽得明白,他用的是汲月縣方言,連他的下人也未必聽懂。謝雨嬌卻懂得,滿臉譏笑,用不太完美但十分流暢的汲月縣方言說:“不是說,連家打官司沒有輸的時候嗎?”
連士玉惱羞成怒,藉著酒瘋大喊:“你的哥哥怎麼能跟陳杏雲的哥哥比?!”謝雨嬌臉色驟變,片刻之後陰沉沉笑道:“是,我們謝家就是命賤,有理也該冤死。她陳家就是命好,理虧心虧,人不吃虧。”說著狠狠地推開連士玉,“走開!”
連士玉踉踉蹌蹌地想抓住她,“連你也看不起我?!你也敢看不起我?!”謝雨嬌低頭避過他,匆匆地踏著腳凳躲入馬車。連士玉猶自發著酒瘋,忽高忽低的喊聲一路遁入深宅。
珍榮縮在車裡,不想他們發現自己旁觀。耳聞謝雨嬌所乘的馬車嘚嘚遠去,連士玉的叫嚷再無聲息,她才鬆口氣,心中不那麼責怪硯君的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