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門立刻開門,彷彿專等他出來似的。謝雨嬌從門內招手:“陳掌櫃,請進來坐。”看見她招手,陳景初整個人的重量都落在柺杖上,身子僵直不動,客氣地問:“什麼事?”謝雨嬌笑得古怪,說:“一筆生意。”陳景初稍稍遲疑,還是向她走過去。

門敞開時,珍榮與曲安從謝雨嬌房間裡出來,珍榮的面色陰晴不定,而曲安作為店主同謝雨嬌客套:“夫人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景初少爺介紹來的,和自家人一樣。”硯君才知:謝雨嬌住在這裡,是陳景初從中安排。他是連夫人的侄子,這麼做不算稀奇。可硯君還是體味到異樣的端倪:就算他再怎麼面無表情,在看見謝雨嬌的那一瞬間,還是表現得不像面對自己姑父的姨太太。

連遠巍親切喚作“雨嬌”的這位謝姨娘,既然認得連遠巍與陳春岫,那麼同陳景初有別種的聯絡,似乎合情合理。可是這兩人之間似乎又存在一種不那麼合情理的東西。

珍榮走回來順手將房門帶上,滿臉不知從何說起的表情,手裡照原樣提著她本打算送的肉脯。硯君問:“謝姨娘不肯收?”

“嗯。說謝謝小姐的好意,她不需要。”珍榮用想不明白的神氣說,“她確實不需要——曲先生和陳掌櫃送的東西快塞滿半間房。曲先生看她把房間糟蹋成那樣,眉毛都沒皺一下,問她要不要換個房間。她說房間既然是陳掌櫃挑的,就這樣不換了。”珍榮百思不得其解,嘟囔道:“說不出來哪兒蹊蹺。”

聽對門房門開闔,應是陳景初與謝雨嬌很快地談完了“一筆生意”。金舜英惦記牢裡的葛鶴慢說過的話,匆匆忙忙自墨君手裡奪了那塊懷錶,出門去追陳景初。

她馬上發現自己不需要匆忙:謝雨嬌的房門已經關上,陳景初怔怔地站在門口發愣,一手拄著柺杖,另一手大力地攥著一隻紅色鐲子。不就是謝雨嬌手腕上那隻嗎?金舜英可不會看錯。

“陳掌櫃。”金舜英出聲時,陳景初恍如夢醒,見金舜英盯著他的手,他便將鐲子藏到懷裡。金舜英猜得**不離十,笑嘻嘻指著他胸前說:“這就是那筆生意?”陳景初不願細說,隨意地問:“夫人什麼事?”

金舜英跟在他後面走了幾步,遠離謝雨嬌與硯君的房門,方將手心開啟,低聲說:“鐲子是個好東西。我聽有個人說,能免它買來買去的命。”陳景初對那懷錶的出現並沒有顯得意外,彷彿早就知道跟金舜英關在同個牢房裡的人是誰。他慢悠悠地問:“他怎麼說?”

金舜英將鶴慢的話照樣講了一遍,“陳掌櫃,我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我也不全是圖他幫忙,才答應為他做這件事。那人看著有點可憐。”

陳景初勉強地笑了笑,說:“金姨娘大約還沒有真正見識過,大新的法有多厲害。他是犯了罪,才會被關進大牢。我若是因為自家一隻鐲子,挑釁大新的法律,慫恿縣官放了罪犯,豈不是因私廢公嗎?”

金舜英心想,那種事情你做得還少?看來是有別的不情願的理由。她答應過鶴慢要盡力而為,又磨嘰了幾句,陳景初全然不為所動。金舜英一時無計可施,只得先緩一緩,免得惹陳景初翻臉,蝕了老本。當下悻悻地同陳景初道別,灰頭土臉地回自己房裡。

她同陳景初向來沒瓜葛,這舉動有些反常,硯君與珍榮自然追問。金舜英便將鶴慢在牢房裡的話原原本本地講給她們,字裡行間不免有些唏噓。待金舜英講完,硯君與珍榮瞠目結舌,面面相覷。

“怪不得連家的人都不肯提謝姨娘。”珍榮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說,變成家醜就不必外揚了——原來她自己就是連家的家醜。”

硯君想起謝雨嬌前後種種表現,又想起來連夫人說“景初心裡有人”,暗自驚詫:難道那個人竟然是謝雨嬌嗎?由此想到,謝雨嬌若不是橫遭不測,也許與陳景初早就比翼雙飛,想想實在可憐。

珍榮又想起一件,說:“難怪陳大爺衝陳掌櫃發那麼大脾氣,原來說的那個當了他們祖傳鐲子、陳掌櫃還連番送還的人,就是謝姨娘。唉唉,一個是陳家的大公子,一個是陳家姑爺的姨太太,傳出去醜死人了。”

這話一出,三人都不做聲。硯君率先打破沉默說:“蜚短流長原本就失德,況且陳掌櫃待我們實在不薄,他的閒話我們可不能亂講。”

三人約定守口如瓶,珍榮又問起陳景初仿造的那張戶籍引子,金舜英也好奇,硯君拿出來給她們看時,忽然有人敲門。

謝雨嬌很罕見地上門來拜訪。“多謝蘇小姐的美意。我還不至於缺衣少食。”口氣冷冷的,聽不出來是專程道謝,還是順道來揶揄。她本來說完這句話就打算走,無意中看見了桌上的懷錶,走過去拿在手中。

金舜英說:“是葛鶴慢送給我兒子的。”謝雨嬌好像沒聽見,不知道按動表上什麼機關,表的背面“咔噠”開啟。她向裡看一眼,又捏合暗門,重將懷錶放在桌上。這時瞥見旁邊的戶籍引子,不請自拿,開啟來看。

那到底是張假戶籍引子,硯君的心突的提到嗓子眼。謝雨嬌對著亮處看了一眼,嘴角當即掛上一絲朦朧的微笑。

硯君以為她一定看穿了,可謝雨嬌只是說:“原來蘇小姐與我同年。”說完放下假戶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