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2)(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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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剛坐定,耳中忽然清靜。
“火炮不響了。”沒了那地動山搖的震顫,金舜英反而忐忑起來,“又要出什麼事?”硯君凝神細聽,忽然門上一陣咚咚敲門,驚得她與金舜英渾身一顫。
隔著門有人大聲吆喝:“蘇小姐,陳掌櫃來訪。”原來是曲安親自領著陳景初來拜會。這是個大人物,金舜英親自開門迎進來,滿面賠笑將陳景初讓到上座,不住謝他借了火銃這麼要緊管用的防身利器,又忍不住自誇幾句,以示自己沒有辱沒那支火銃的威名。
曲安告辭之後,陳景初仔細看過四下沒有可疑的人,低聲問硯君:“蘇小姐是不是知道我家丟了什麼東西?”硯君不怎麼想搭話的樣子。金舜英捅了捅她的腰,她愛理不理地說:“聽說丟了一盒祗朝的玉擺件。”
那是景初放出來給元寶京故意拿的,聽了當即知道硯君必定親眼見過,否則不會說得準確無誤。“是不是那位貴人,來找過蘇小姐?”他以為元寶京入城之後擔心蘇家的人,故而洩露了行跡。
硯君似笑非笑地說:“我們沒有那麼要緊,偶然碰見而已。”
這樣說,就是的確發覺元寶京盜火銃的事。陳景初緊繃著臉,雙眉深深地蹙緊。硯君等了一會兒,不見他有隻言片語。
竟是絲毫不打算做任何解釋!硯君心中稍感失落,但那沮喪轉瞬即逝。
她本來就不是他們一夥,他們沒必要對她解釋。更何況陳景初在自己的店裡做什麼,與別人有何干系?
硯君曾經想過警告他:蘇家的下場就是他的前車之鑑,小心陳家變成第二個蘇家。可是此刻她打消了那股義氣:陳景初很清楚蘇家是什麼結局,他自己選這條路走下去。
沉默不是他的迴避,而是他的回答——他知道蘇硯君對“復辟”二字和他存在不同的理解。她爹是個忠誠的遺老,但蘇硯君不支援也不喜歡害了她爹的復辟事業。他在這方面對她無話可說。
硯君忽然也感到無話可說了:這個人……這個人能夠與她討論那些精美的古玩、字畫,那些逝去的畫家、文豪,那些只有少數人才懂得的美。他們能分享那些高雅的樂趣,卻沒法在一種更真實的話題中取得共鳴。
她心中僅剩下的氣憤,還是為了這座城。那股氣憤是她無法忍在肚子裡的。“陳掌櫃知道現在是什麼樣的關頭?妙高山人一旦破城,百姓只有靠自己。若是屠城,他們赤手空拳怎麼對付守兵也擋不住的敵人?你卻把能夠保命的火銃……大昱到底有多要緊?這座城不是大昱的,百姓死活就無所謂了嗎?”
她一口氣吐出來,胸中暢快許多。“如果陳掌櫃是這樣的人,那你——不是我所想的那種人。”
儘管遙遠的火炮還在咆哮,房間裡卻突然靜得令人不知所措。金舜英不明白來龍去脈,可她太熟悉硯君的一怒一笑:蘇硯君特別瞧得起的陳掌櫃,居然會幹出令她鄙夷的事。
大小姐還當眼下的形勢可以隨便對人評頭論足。金舜英嘆口氣,鳳眼圓睜,斥道:“你怎麼跟陳掌櫃講話呢?也不想想是誰在我們危困潦倒的時候,拉了你一把。”又轉向陳景初,笑著說:“陳掌櫃不要跟她計較,她再怎麼談吐不俗,終歸是個十幾年足不出戶的女子,見識不能跟您媲美。陳掌櫃做事必定自有道理,她不懂。不要聽她大放闕詞。”
陳景初從袖袋裡抽出兩張摺好的紙,不急不惱地說:“今天來,其實是為了這個。”
硯君接過那紙展開,嚇一跳:原來是她的戶籍引子。不久前託連夫人去偽造,因為金舜英下牢、妙高山攻城趕到一處,她就把此事忘了。
兩張戶籍引子宛如孿生,紙張、墨跡、官印全無差別,只是一張上面寫著硯君真正的生辰,另外一張以幾無二致的字型將她生辰改晚了兩年。硯君驚出冷汗,心想連夫人說要找個熟人,怎麼會在他手裡?忽想起他彌補青玉水洗、仿造老松墨的手法,世所罕見。是她太大意了,早該想到連夫人要託的人就是陳景初。這小小縣城要找另一個能偽造戶籍的人,恐怕找不出來。硯君霎時間氣短,捧著那兩張戶籍徒然尷尬。
陳景初好脾氣地說:“我姑姑再三叮嚀,改過的還要再改回來。反覆改動太麻煩,我另做了一張。汲月縣距此遙遠,當地的文書筆跡無人知曉,我想不會露出馬腳。”
假戶籍引子做得確實巧妙,可畢竟是件造假的罪行,連金舜英也不知該怎麼誇,乾巴巴地賠個笑臉。陳景初還是那股不慌不忙的口氣,說:“那麼我告辭了。”
硯君悶葫蘆似的送他到門口,陳景初的柺杖忽然駐著不動。他想了想,說:“關於那位貴人,小姐將他想得太低了。”
一般人說這種話,多半是表面責備硯君小看元寶京,言外之意責備硯君將他這個私下送火銃的同黨看得更低。可陳景初說出這樣的話,卻只有表面的一層意思。他完全不在意別人如何看低他——硯君剎那之間感到,雖然同為復辟黨,但他和她父親蘇牧亭還有更大的不同。蘇牧亭在這份事業面前感到光榮,可以慷慨赴死。而陳景初在這份事業面前感到卑微,可以忍辱負重。
硯君想不通他是為了什麼。陳景初再沒別的解說,安閒地走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