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莊園分東房和西方房,祖祠處於兩者之間,為蕭氏族人集資共建,規模自是不差,四壁上有句芒、蓐收之巨幅壁畫,高位祭拜蕭氏歷代先祖——姬姓帝嚳,商帝乙庶子微子之弟,周封宋公仲衍,C位擺著漢文終候蕭何的靈位,位下終年供奉祭品和燃香。

祖祠是一族最重要的場所,本應是莊嚴和肅穆的場所,但此時卻是略顯滑稽,十餘個少年郎在大殿裡罰跪,個個垂頭喪氣,三十二張牌和數百五銖錢,皆凌亂的散佈在地上。

族長蕭清身著寬袖儒袍,頭戴黑紗小冠,負著雙手,吹鬍子瞪眼,怒其不爭的看著這一幫混小子,隨即憤怒的目光,落到了跪在最前面的蕭書身上。

“嘭!”

木屐與肉體的碰撞聲響起,蕭書被他老子一腳給撂倒,在地上滾了一個跟頭後,只撇了撇嘴,便若無其事的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又重新跪下。

這可把蕭清氣的夠嗆,手裡的麈尾照著蕭書的背上就打下去,一連好幾下,蕭書愣是沒吭一聲,這是和他老子頂牛了。

“啪”的一聲,麈尾斷了,蕭書背上浸溼了紅色,這還是族長蕭清頭一次發這麼大的火,嚇得其他人大氣不敢出一聲,噤若寒蟬。

七叔,九叔趕忙來勸,六叔拉住蕭清,勸解道:

“二哥,有話好好說,二侄子年紀尚小,皮肉嫩,這般打,非死即傷,你回去如何與二嫂交待?再說,你是讀書人,注意涵養。”

“哼!婦人之見,全拜她所賜,生出了這麼個混賬玩意,可還有一點點用?作為哥哥,帶頭逃跑,是為不義;雖為年長,不起表率,是為不正;頂撞長輩,不聽教誨,是為不孝;敗壞綱紀,有辱門風,是為不忠。”蕭清一把甩開六叔的束縛,抄起了一旁架上的木棍,怒道:

“都別攔著,今日在祖宗面前,我蕭清為一族之長,清理門戶,誓將這個不忠、不孝、不義、不正的逆子打死,以正我蕭氏門風。”

七叔,九叔都是習武之人,身材魁梧,卻動作敏捷,一步擋在蕭書身前,抓住落下的木棍,奪了去,扔向了六叔。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彰顯威嚴的目的達到了,雖說蕭清仍舊一臉的怒容,不過有了梯子,也可順便下臺,因拂袖背向了眾人,面對著祖宗靈位。

六叔好心對蕭書說道:“怎的,還想跟你爹幹一架不成?趕快認個錯,服個軟,下次別犯事就完了。”

豈料蕭書牛脾氣上來了,就是不認錯,抹了一把淚,昂著頭還嘴道:“六叔,你別管,讓他打,我這條賤命是他給的,今天便還給他,也好落得個白茫茫一片乾淨,我孃的恩情來世再報。”

“逆子,你這個逆子!”氣的蕭清捋起袖子,顧不得風度,摸著桌上的燭臺,就砸去,幸好九叔身手敏捷,於半空一把接住。

六叔再次小聲提示道:“二哥,你有話說話,別動不動就打人,真要失手傷了哪裡,有你後悔的。”

蕭書紅著眼道:“這麼些年,你除了罵我,訓我,可說過一句我好的話?在你眼裡,好事從來想不到我,壞事永遠都是我乾的。七歲那年,大哥在後山烤仙鶴吃,我路過聞到了香味,不過吃了一塊,就被你罵了大半天,我哪裡知道吃的是仙鶴肉?;八歲那年,我認認真真寫的字,被你說的一文不值,我就去你書房找了你喜歡的字帖,在字帖上一筆一筆的臨摹,結果被你打個半死;十歲時,我不過砍了幾支紫雲竹當魚竿,又被你一頓兇罵…….”

歷數不可磨滅的記憶傷痕,說著說著,蕭書就又流下了淚,卻是抗爭道:“你從來不聽我解釋,一直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我想習武,你偏要我讀書,可我明明就不是讀書的料。我一看到書就頭疼,犯暈,想睡覺,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我努力的嘗試過,可就是讀不進去,你讓我該怎麼辦?”

“打吧,打死我,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讀書了。”

聽的七叔和九叔尷尬一笑,七叔笑道:“二哥,二侄子不想讀書,就不讀書唄,跟著我倆習武得了,以後走四哥的路子,不也行麼,誰說五品官就一定靠讀書了?那陶太尉,祖車騎不都是武將麼。”

九叔耿直說道:“要我說,我們蕭氏就不出讀書的料,這麼些年,當官最大的就是四哥六品參軍,讀書的就沒有高於八品的。與其跟一幫南貉子爭,不如學四哥,在沙場上建功立業。”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蕭清氣的心肝疼,大呵道:“你們兩個莽夫,一筆寫不出個二字,扁擔倒了不知道是個一字,斗大的字不識一個,還有臉說?”

七叔和九叔悻悻,朝著侄子們歪嘴一笑。

六叔適時說道:“二哥,消消氣,侄子們都在呢,好歹給老七,老九留點面子,有話咱們私下慢慢說。”

“哼!”蕭清冷言,隨即背過身去,凝視著祖宗的靈位,心裡的苦無從道出,偌大的一個蕭氏,眼看敗落在即,卻是無法挽回,身為一族之長,蕭清難辭其咎。

蘭陵蕭氏是漢蕭何之後,其一支遷居蘭陵,永嘉之亂時,蘭陵蕭氏舉族南遷至此已有幾十年了,然而卻是沒出現一個五品官,更是在去年的中正考核中,從士族跌落寒門。

“上品無寒士,下品無士族”。

在這個講究出身的時代,士族子弟天生享有特權,寒門子弟想要出人頭地簡直比登天還難,此可謂給了蕭氏致命一擊,而去年族內唯一高官蕭烈六品參軍不幸戰死,更是雪上加霜。

然而,族內具有憂患意識的屈指可數,承載著蕭氏希望的這一代,又是如此的不堪,一副膏粱子弟做派,這無疑讓蕭清感到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