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曹州連下了半個月的雨,等把曹州刺史耿吉慶從頭到尾淋成了一隻豎不起毛的落湯雞,這才有摺子遞到了京中來。

按理說這個月份不該如此多雨,可老天爺耍脾氣,地上的人也沒轍,沒收完的糧食都泡了水,在地裡爛成了泥。岐縣岵縣幾條河因為河床淺,周邊幾個村子都遭了災。現在百姓流離失所,流民往周邊四散,甚至有一部分朝京中方向過來,沿途各地的官員都焦頭爛額,恨不得把耿吉慶押過來狠狠打上一頓

皇帝看完曹州的摺子十分生氣,當場就摔了東西,好幾天上朝都黑著張臉,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生怕說錯話把皇帝惹急了,一群人針對賑災吵吵鬧鬧好幾天,先把姓耿的老小子給停了職。但停了職不等於停了活兒,事兒還完,就不能讓他直接滾回來謝罪,於是又吵了兩天,把戶部侍郎張鈞趕了過去做安撫使,代替姓耿的主持大局。

戶部又出人頭又出錢,心裡十分不痛快,等賬目核算過後,和皇帝就像比誰臉更臭一樣,天天板著臉,橫眉冷對的惹其他人心煩。

朝堂上紛爭不斷,朝堂下事情也不少。燕淩也在算賬,她和雲雀帶著賬房先生,把公主府的存糧仔仔細細算了一遍。有不少災民往京中過來,沿路的各地總不能把他們都攔住。現在城外已經有了一些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流民,皇帝雖然派人建了施粥棚,但戶部手上的銀錢有限,還是得緊著受災的地方先用,這樣一來,自然得希望城裡的大戶人家出錢出力。

但別人家的糧可不是那麼好往外扣的,京中糧價漲的厲害,還有人偷偷運出去賣糧,皇帝也不好強行徵收,畢竟總不能跑到人家家裡討要,若是因為這事京中再亂起來,那實在是得不償失。這種時候就得有人先出來做個表率,才好繼續威逼利誘,帶著其他人一起捐糧賑災。

燕淩就是這個做表率的,她是皇帝親妹,又是素有賢名的公主,這種時候自然能站出來就要站出來。但她一個人住,府裡上下加起來三十個人都沒有,哪裡會存那麼多糧食,這賬算完,她先給武恩侯府的程素捎了信,他們兩邊合起來,倒是能努努力開個大點的施粥場。

她這邊剛準備利索,定王府的人就上門了,定王妃蔣溫寧大大方方,溫溫柔柔,親親熱熱地踏進了公主府的大門,對著來迎她的雲雀就是一聲稱贊:“姑娘這是越來越漂亮了,皇姐這裡怕不是風水寶地,養人的很。”

燕淩對蔣溫寧不太親熱的起來,她看見燕沖心裡就煩,看見燕沖的王妃就會聯想到燕沖,心裡更煩。而且之前這人跑慶太妃那裡嚼舌頭的事她可還沒忘,更別說還偷偷摸摸跑去給季準送錢,也不知道這次來又有什麼事。

“皇姐最近可好?倒是有一陣沒跟皇姐說話了,”蔣溫寧對燕淩的冷淡毫不在意,她養氣的功夫已經在慶太妃那裡練了個十成十,不管對面什麼臉色,說起話來總帶著笑音,“所以今天過來坐坐,也不知道皇姐忙不忙。”

燕淩微微笑了笑,話說的卻透著鋒利:“我不比王妃好命,府裡什麼事都得自己來操持,當然是要忙些,不知道王妃今天來是有什麼事嗎?”

蔣溫寧拿著手帕給自己扇了扇,然後不急不緩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這才輕聲細語地開了口:“今天過來,一是好長時間沒跟皇姐說話,過來看看皇姐,二是聽說皇姐想建粥場,這種造福百姓的事,咱們王府也想跟著一起幹。”

燕淩挑了挑眉,定王雖然一直住在京中,可手裡頭也是有封地的,況且慶太妃一直補貼他,他向來富得流油,開個小粥場哪裡用跑來跟她說:“最近水災頻發,王府有這個心當然是好的,不過這事王妃和定王商量著幹就是了,哪裡用一起幹,不如各自分開,多幾個也多救濟些災民。”

“皇姐說的是,只是我從來沒經歷過,哪裡辦的了這麼大的事,而王爺您也知道,讓他出去跑跑馬喝喝酒還行,操持這些可就不靈光了,”蔣溫寧說起燕沖的缺點來一點也不避諱,也一點都不為難,她笑容真摯地看著燕淩,語氣柔柔地說道,“所以這才來叨擾皇姐,我們是想給百姓們辦點事,要是因為手生辦的不好,那真是得不償失。”

燕淩笑而不語,蔣溫寧可是先帝當年精心給燕沖選的定王妃,要是真的連施粥都不會,估計老頭都要氣的從土裡爬出來,她這意思有點像是要自己給燕沖打白工,讓燕沖躺在後面掙個好名聲,可她又不是燕沖他娘,幹嘛要幫著定王府幹活。

“這事不難,王妃問問府裡的老人就行,再不濟還有慶太妃她老人家兜著呢,有什麼幹不好的?”燕淩笑盈盈地不接蔣溫寧的茬兒,“況且王妃來我這裡說要一起幹,王爺可知道不知道?他心氣高,肯定是要自己做的。”

蔣溫寧捂住嘴咯咯笑了起來,她眉眼彎彎,像是聽到什麼笑話:“您真是太高看王爺了,他能幹什麼呀,平日裡王府的庶務都是我管的,他估計連一石米多少錢都不知道呢。而且這事王爺知道,連母親也知道,曹州水災惹得陛下煩心,她也跟著急得不得了,聽說皇姐要辦粥場,連連稱贊皇姐心善,讓我和王爺也跟著做呢,還說皇姐和王爺都是陛下的至親骨肉,當然要為陛下分憂,給其他人做個榜樣。”

她一邊說,一邊感嘆了起來:“說起母親,雖然她平日裡脾氣燥些,說話也有些不饒人,可在大事上不糊塗,心裡也關心陛下的緊,為了替皇上分憂,她還去跟太後娘娘商議了,要後宮眾人捐些首飾賑災,太後娘娘也說了,後宮最近要簡樸些,省下的銀子都可以拿去換糧修堤呢。”

慶太妃可不著急,她一聽說燕淩要辦粥棚,立刻就把蔣溫寧給叫進宮裡來了,這事雖然要出銀錢,可卻是積攢名聲的好機會,自己兒子怎麼能落後了,被蔣溫寧好說歹說地勸住了,燕淩既然要辦,皇帝怎麼可能不知道,跑去搶她的先兒有什麼好,不如跟著她一起弄了,皇帝還能不記著定王的好?

燕淩伸手摸了摸頭發,慶太妃不就是想燕沖也出風頭嗎,那也沒人攔著他們啊,直接甩開膀子幹就是了,非要在自己這裡粘糊什麼,皇帝是她養的,自己又不是,還要和燕沖表演一場手足情深不成?

“慶太妃一向細心,陛下知道後宮分憂,心裡一定高興,”燕淩臉上的笑意穩穩的,跟剛才沒有一點變化,“不瞞王妃說,我這兒也是胡亂弄弄罷了,畢竟年紀輕,誰又經歷過這種事呢,王妃不如從孃家借幾個能幹的老人,肯定比我知道的多,也不容易錯漏。”

蔣溫寧聽了燕淩這麼說,沒有繼續要強行合成一家,而是話鋒一轉,順著燕淩的話說道:“皇姐說的正是,施粥賑災到底算一件大事,咱們這樣的年紀怎麼能做的面面俱到,還是得找幾個有閱歷的人來幫襯著,若是皇姐不嫌棄,不若就也用我孃家的人。武恩侯府那邊,世子年紀小,又是個沒成家的,肯定要皇姐幫忙看著,再沒幾個老道利落的管事幫著皇姐,那不是更勞累了。”

燕淩聽了這話,看了一眼雲雀,發現她嘴角抽了抽,笑容也敷衍了許多。不管是公主府還是武恩侯府,又不缺管家僕婦,哪裡還用得著跟別人家借人,好像這兩個府上下幾十口人,連個能幹點的都沒有似的。況且和錢糧相關,讓外人插手,這得心多大才能幹出這種事。

她又看了一眼蔣溫寧,蔣溫寧滿臉真摯,彷彿出了個絕妙的好主意,她見燕淩看過來,還十分親切地對著她笑了一笑,不由得被她逗樂了:“王妃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手底下還有仨瓜倆棗的人,好歹也一天天領著月錢,總不能無能到還得靠別人。”

蔣溫寧面上笑盈盈的,心裡卻嘆了口氣,她上趕著要跟燕淩合夥,難道真是連施個粥都幹不好?不過是想借此和燕淩套個近乎,還能趁著走公賬給燕淩送一波禮。但是燕淩看起來確實討厭燕沖的緊,不僅討厭燕沖,還對定國府的一切都不想沾邊,半點也不肯給個面子鬆鬆口。

她在心裡已經翻了好幾個白眼,攤上燕沖算她不幸,都已經輸的一塌糊塗了還不夾緊尾巴做人,天天趾高氣揚怨天尤人不知道給誰看,聽說要和燕淩一起施粥,是又摔盤子又砸碗,他心裡不當燕淩是皇姐,嫌棄她是冷宮長大的棄子,這樣的脾氣,若不是他親娘養了皇帝幾年,當年奪位又審時度勢與皇帝聯手,怕是早被皇帝找理由收拾慘了。

現在皇帝對燕沖不過是小懲大誡,把他拘在京中動彈不得,但蔣溫寧其實恨不得皇帝直接給燕沖來個猛的,早早找個理由把他罰的心氣垮了,安安分分當個糊塗王爺,總比攢著等他憋個大的再狠狠把一家子都罰了的好,燕沖怎麼樣無所謂,她蔣溫寧可還想風風光光的活呢。

她朝著燕淩柔柔一笑,不管怎麼說,燕淩這條路她是走定了,她是定王妃,如果能讓人看見她卻想不起定王,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