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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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季準被燕淩一句話把所有勸說都憋了回去,他自幼讀書受教,一直遵守禮數規矩,現在面對燕淩這種隨性而為,把規矩體面都踩在腳下的貴女,簡直是束手無策。
他決定不在燕淩的想法上再過多糾纏,燕淩自幼生活在冷宮,想必也沒有接受過什麼正統教育,現在這樣也算情有可原。不過他這麼一想,又覺得自己多了勸諫的責任,若是能引導公主向善,那也算報效聖上了。
“殿下不喜歡列女傳,那便算了,您可想讀些聖賢的書?或者草民為殿下講解李清夫子的三談經,他是大儒,對很多事都十分的有見地。”
燕淩挑了挑眉毛,季準之前要死要活覺得自己要來當面首,結果真坐在公主府還沒半天呢,就又把自己當教書先生了,她臉上露出了不感興趣的神色,語氣裡還帶上了幾分嘲弄:“季郎君是覺得本宮無知,想要教導本宮嗎?”
季準自然不能認下這個罪名,他剛要張嘴反駁,就被燕淩的手勢止住了話頭。
“本宮從來都對聖賢書不感興趣,現在沒興趣,過去也沒興趣,本宮活到現在,也不是靠聖賢書裡的道理,”燕淩往靠枕上一靠,就有人把桌子上的花剪和花枝收走,重新上起了茶和點心,“所以季郎君不必費工夫了,你來這裡該做什麼,難道心裡不清楚嗎?本宮又不是未開蒙的小孩,你也不是私塾裡的教書先生。”
季準努力心平氣和,他和安國長公主的鬥爭明顯會時間長久而且艱難,決不能輕易因為她說的話就亂了陣腳。他在心裡默唸了幾遍平心靜氣,這才開口說道:“公主有手段有能力,季準才疏學淺,怎麼敢做公主的老師,不過學海無涯,就算是殿下這樣的身份,多讀些書也是好的,況且草民聽說聖上年少時學習十分刻苦,殿下是聖上的胞妹,自然天性一致。”
燕淩笑了起來,她像貓一樣眯起眼睛看向季準:“你這個馬屁不應該在我這裡拍,應該當著皇上的面拍才對。可惜了,我和他天性並不一致,我和先皇一樣,喜歡好逸惡勞,坐享其成……”
“殿下!”季準努力了半天的平穩心態還是碎成了豆腐渣渣,“您這樣說先皇,被人知曉了可如何是好?!”
“季郎君怕什麼,”燕淩毫不在意地晃了一下手,“又不是你在罵先皇。”
季準窒息地看了看四周,發現屋子裡的侍女們都像沒聽到一樣,尤其是雲雀,臉上甚至一片坦然之色,還沖著他笑了笑,想必這種話燕淩私下裡沒少說,可他現在只是一介平民,實在承受不了這份刺激。他吸了一口氣,決定離這個話題越遠越好:“那公主喜歡看些什麼書呢?還是說想習習字?”
燕淩似笑非笑地看了季準一眼,面前的年輕男人額頭上起了一層薄汗,不由覺得他實在不夠沉著,皇位上的人都已經換了一個了,居然還會懼怕這些小事。
“雲雀,給季郎君拿兩本我喜歡看的書,”她大度地順了季準的意,沒有再為難他,“季郎君聲音這樣好聽,是該多讀兩本書。”
季準鬆了一口氣,甚至隱隱有了幾分感激的情,他心裡默默幫燕淩開脫,先皇待她不好,她有些怨言也是正常的,就算是旁人知道了,想必也不會多說什麼。
不過等雲雀把書拿過來他就不這麼想了,他看著書面上的金釵美人直發懵,隨手往下一翻,裡面還有些看上去就很香豔的插畫。
他啪地把書合上,眉眼之間已經有了些惱怒的意思,燕淩把些淫詞豔賦拿給他讀算是什麼,她不要臉面自己還要呢!
“您這是幹什麼?身為公主,怎可看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季準聲音都大了起來,眉頭皺的像打了個結,“您就算不喜歡看那些聖賢之言,也該看些正經書才是!”
燕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覺得這人可太裝模作樣了:“這有什麼不三不四,難道季郎君沒有看過話本嗎?”
季準臉不受控制地紅了起來,他確實看過,當年書齋裡都是一群毛頭小子,成了家的並不多,年紀一大難免有些躁動,偷偷傳閱點男女之事的詩集畫冊也是有的,但這都是自己私底下看,哪有這麼擺在臺面上讀的!
“草民自然看過話本,但都是正經書,”季準不是很有底氣地說道:“京中書肆有的是文辭優美的故事,做的也精美,更適合姑娘們看,您這幾本,看上去有點露骨了。”
燕淩表現的十分坦蕩,她一臉淡然,完全不在乎書裡疑似有小人打架:“本宮都嫁過兩次人了,還看小姑娘的書做什麼。況且本宮就是俗氣,不愛看那些文縐縐的東西,季郎君剛才已經念過列女傳了,我們也應該雅俗共賞,看點街頭百姓們看的才是。”
季準幾乎是立刻明白燕淩這又是在報複他,他想拿規矩壓燕淩,燕淩就好意思甩給他一本豔俗詞,他臉上那點紅暈退了下去,他要是表現的不敢讀,那以後燕淩就會一直拿這點來拿捏他。
大不了不堪入目的地方跳過罷了,季準板著臉翻開第一頁,神情嚴肅的好像在刑部大牢,公主都不在乎,自己有什麼好在乎的。
這是個前朝的故事,說是桂縣有一位姓何的鄉紳,膝下有一個女兒,生的花容月貌,乳名喚做嫣兒,這位何小姐十五歲的時候去菩薩廟燒香,正好遇見在此寄宿的秀才荊生,荊生長的一表人才,貌若潘安,兩人一見鐘情,荊生便同何小姐約定上門提親,結成秦晉之好。
但誰知何鄉紳早以替小姐看好了一門婚事,王員外的兒子王懷義十分喜愛何小姐,並表示非卿不娶。何小姐十分傷心,託人捎信給荊生,告訴他願意一起私奔,只盼千萬不要分離。
不想此事被何員外知曉,何員外十分震怒,將何小姐鎖在家中,還派人打折了荊生一條腿,荊生無奈,只好離開桂縣。何小姐也被嫁入王家。
不成想婚後王懷義很快就變了副嘴臉,他生性浪蕩,喜歡沾花惹草,當初不過是看中何小姐的美色才非要結親。何小姐苦悶不堪,與王懷義關系非常緊張。幾年後王懷義又看上一美貌姑娘,欲娶回家為妻,便以何小姐曾經與人相好不守婦道為由將她趕回孃家。
何鄉紳找王家理論,竟被王家羞辱了一番,回家後又怒又氣,竟一病去了。何小姐兄長不願收留壞了名聲的妹妹,將她趕出了家門。何小姐顛沛流離,落入了人牙子手中,被賣入了風月之所。
她在裡面待了幾年,遇上了一個頗為喜愛她的主顧,兩人恩愛之餘,主顧說起年少時不懂事,與別人家的小姐相好,曾被打斷一條腿,後來治好了也行走不便,只能放棄科舉,從家裡籌了些錢做小買賣。索性生意不錯,算的上吃喝不愁。
何小姐此時才認出眼前這個黑壯的男人就是當年的荊生!她雖然震驚,但卻不敢與荊生相認,何老爺毀了荊生前程,若是荊生對她落井下石可怎麼辦?何小姐心中又怕又愧,只能百般討好荊生,荊生見她乖覺,便生出替她贖身,做個外室的念頭。
何小姐對著他哭訴,假稱自己年幼就被賣進青樓,這些年十分想家,況且自己如此出身,不配長久的侍候官人,荊生詢問她家鄉,聽說她是桂縣人,不由動了幾分惻隱之心,把她贖出來給了她自由。何小姐改名喬裝,偷偷回到了桂縣,化名閆二孃,進了王家做了一名低等僕婦。
王懷義早已忘記前妻樣貌,一次經過花園,見搬花的閆二孃雖然生的滄桑,但走動之間頗有幾分風流味道,不由得眼饞心熱起來。閆二孃看上去也不是忠貞的,一來二去,兩個人就熟了起來,王懷義尋了個時機,便叫閆二孃進屋伺候。不想兩個人剛脫了衣服,還未正經親熱,閆二孃便從頭發上拔下一根銀簪,刺進了王懷義的胸口。王家頓時大亂,不想閆二孃卻一點都不慌張,由著王家人押進縣衙。
公堂之上她道出前因後果,原來閆二孃就是王懷義原配何嫣兒!她把王懷義當年所作所為全部抖了出來,並承認自己就是為了報複而來,桂縣立刻傳的風風揚揚,王家何家爭吵不休,而何嫣兒在說出真相後,便在牢房裡懸梁自盡,了結了這樁公案。
幾個月後荊生返貨路過桂縣,想起自己之前曾為一妓子贖身,有意尋找再續前緣,不想一打聽,才發現那妓子正是自己年少時愛慕的何小姐。荊生十分悔恨,回家後大病了一場,最後鬱郁而終。
季準睜大了眼睛,將這話本的最後一頁來回翻看,他一開始以為是才子佳人私定終身的愛情故事,結果讀了幾頁變成閨中生怨的警示故事,然後又讀了幾頁,成了十分香豔的救風塵故事,他耳朵上的紅色還沒下去,最後幾大章怎麼又變成血淋淋的複仇故事了?燕淩這到底看的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