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季準在和燕淩的爭論中全面落敗,十分憋屈地回家去了。

燕淩看著他一臉不服氣地走出了門,這才把公主的架子放了下來,她懶洋洋地倚在美人榻上,閉目假寐了片刻,等睜眼一瞧,就看見雲雀在旁邊欲言又止,顯然是忍了有一陣了。

“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不成?”她跟自己的貼身侍女向來隨便,笑意盈盈地隨手摸了摸臉,“你還不趕緊坐過來給我擦?”

雲雀微微蹙了眉頭,她對季準的感觀本來就平平,這次事兒鬧完更是覺得不靠譜:“殿下,這季郎君也太莽撞了,您還什麼都沒說沒幹呢,自己倒先把事情辦死了,將來傳出去,倒像公主逼得他辭官一樣,這樣的人您還跟他有什麼好說的,就是找個排遣寂寞的可心人,也不能找這樣的。”

燕淩扶著自己的發髻坐了起來,她右臉被塌上的席子壓的微微紅了一片,更顯得色若桃花,容顏嬌美:“我可不在乎什麼名聲,傳就傳吧,他把官辭了,我就抽手,不會顯得做賊心虛嗎?而且人家可是氣勢高昂,就是來打擂臺的,若是不應,那我的面子往哪放,別人豈不是要說我被他一個小小校書郎嚇壞了。”

她站了起來,往裡走進了內室,裡面一張紫檀雕螭龍紋架子床,上面掛著黑白水墨花葉紋的帳子,旁邊是成套的雕花妝奩,她坐了下來,動手把頭上的釵環卸掉:“他實在算不得什麼大事,今兒我是要入宮的,衣服你們可提前晾好了?別一會兒穿起來有褶皺。”

雲雀果然轉移了注意,燕淩要給太後送經這是早就定好了的,所以貴重的大衣服早早拿出來搭在木架子上薰香,侍女們端著水讓燕淩淨了面,又親自替她上了妝,等梳頭娘子重新梳頭插戴完,銅鏡裡的人比剛才更顯豔麗貴氣了幾分。

“把佛經帶上,”燕淩站了起來,身邊的侍女們把鳳蝶穿花錦緞裙整理平整,“抄了半天,總要拿去討好討好母親。”

壽祥宮佈局開闊,是皇帝為了孝順生母柳太後而特意修繕的,十分的貴重大氣。本來宮殿前還栽了不少奇花異草供人觀賞,但柳太後潛心禮佛,不願為這些紅塵事迷了眼,便叫人盡數拔去,改種幾株松柏在院子裡。而殿內也盡量簡樸鋪設,除了內殿的佛室,其他地方並沒有放置什麼奇珍異寶。

柳太後今年五十有五,為人長的消瘦,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老些,但精神還好。她穿著一件青色衣衫,頭上插著一隻鳳頭木簪,全身上下不著金銀,正握著一把念珠跪坐在玉雕菩薩像前默默唸經。

等她唸完一卷,這才有一位年紀稍大的黃姓宮女上來攙扶,這位宮女姑姑一邊扶著她在矮塌上坐下,一邊帶著些笑回稟:“公主來了,聽說娘娘在唸經,不叫底下人打擾,奴婢讓孫姐姐服侍去了,現在殿下正在偏殿坐著吃點心呢。”

柳太後臉上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有什麼波動,她轉了轉手上的念珠,眼睛還在對面菩薩的身上:“怎麼叫孫氏去。”

黃氏微伏著身子,她跟了太後七八年,知道太後心裡不喜孫女官,但公主年幼時受孫女官照顧,她想見,底下的人總不能不讓公主如意。不過這話萬萬不能當著太後的面說給她聽,少不得要自己把這個鍋背起來。

“公主要吃芙蓉芡實糕,壽祥宮的宮人裡面,屬孫姐姐做的最好。”黃氏恭恭敬敬地對著柳太後說道,“所以奴婢就自作主張了,還請太後責罰。”

柳太後垂著眼睛,半響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黃氏心裡緊張,低頭不敢吱聲,等了好半天,才聽見柳太後問了一句:“公主過來是幹什麼?”

黃氏大松一口氣,既然沒再孫氏身上糾纏,那說明就沒事了,她抬起頭來,臉上不由得帶上了點笑意:“公主說為太後抄了兩卷經,拿來供在菩薩前呢。”

柳太後聽了並沒有什麼反應,她扶著榻上的小桌站起身來,淡淡睨了一眼黃氏:“她又不信這個,供了又有多大用處。”

燕淩在偏殿吃完了兩盤點心,她娘親這個經念經頗久,宮人們怕她等的不耐煩,又上了一盤油酥小燒餅,小孩兒巴掌大小的一塊,裡面絆了豬肉梅菜,又酥又香。孫女官好久不見燕淩,看她吃的高興,嘴角雖然還是平的,眼睛卻已經彎了起來,吩咐宮人們去要新釀的果子酒來給燕淩嘗嘗。

“孫姑姑,何必這麼麻煩,喝兩杯茶就是,”燕淩笑嘻嘻地抬頭,“再來碟栗子糕——”

她話音還沒落下,就看見她娘親站在屋門外,皺著眉頭望著她。

屋裡的宮人們呼啦啦地跪了一片,剛才輕松愉快的氛圍瞬間消失了,燕淩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裙子,然後穩穩地起來行了個禮:“母親。”

燕淩小時候是個四處亂溜達的潑猴,從沒什麼規矩可言,柳氏對她的要求也不過是不要惹禍,但她十五歲成了華慶公主後,一舉一動都要重新學習,這些年過下來,居然也是副無可挑剔的公主模樣了。

柳太後眼睛有幾分濕,但她還是板著一張臉,扶著黃氏坐在了燕淩對面的榻上,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語氣冷淡地訓斥了起來:“你嘴上都是酥皮,哪有半點公主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