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太妃起身,帶著陳綰月去了後堂。

隔案相坐,茶煙縹緲。一道珠簾垂下,隔絕了外面隨行的婢女丫鬟,甚至盧太妃的心腹杜嬤嬤也在簾外候著,只是不遠而已。

陳綰月不知為何如此,正在思索間,忽聽盧太妃慢聲問了句話:“延清既帶了你來見我,證明他會不惜餘力去保你。彼時譽國府將雞犬不寧,人仰馬翻,鬧得誰也不得安生,就這樣,便是長輩點了頭,你嫁過去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你的日子是你自個兒的,到時延清走馬上任,時間一久,眼中心中只有外務,哪裡有閑心多管內務?你們兩個若是都想好了,我也不攔。只你兩個若是一時沖動,日後的麻煩只會更多。”

陳綰月沉默下來,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若說不是沖動,可確也是今晚定住,今晚前來她老人家面前。

她盯著茶煙,眸中若有所思。

盧太妃笑道:“不必緊張,看你這樣,我也明白。這話本該是問延清的,只他一心撲在你身上,難免腦子不清醒,我瞧你是個乖巧孩子,一想不若探探你的口風。另外,那些話也確實得說與你,畢竟你們年輕,有很多事情考慮不到。”

“太妃娘娘說的,綰月都記在心裡。”陳綰月思忖後,抿唇輕聲回應,“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和二哥哥一起面對。”

盧太妃飲了口茶,點頭道:“既然延清都開了口,你也願意,少不得我去延清母親那邊走一趟。”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壓低了些,語氣淺笑卻有凝重,“只你想得太簡單了,綰月,我且問你,若是到最後沒法兒扭轉結果,你會如何?”

陳綰月沒有回答。

在這件事上,她甚至根本沒有回答的能力,她的背後,能為她做主的,除了老太太,空無一人。

盧太妃早有預料,又道:“顯而易見,你們兩人的結果,更多取決於延清的選擇。若是無力扭轉,你認為延清可會為了你,去抗旨不遵?”

陳綰月垂了眸子,案下緊握的雙手有些泛白。

“他不會。”盧太妃斬釘截鐵道,這時她是當真為外甥喜歡的姑娘作出顧慮,她在深宮習慣了爾虞我詐,早已看透更多的離合,“延清的背後,是譽國府,也是他的父母親眷。”

“你得學會,越過對一個男人的信任,去親自為自己佈局。”

陳綰月愕然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盧太妃。

盧太妃只是握住她的手,容貌姣好的面容波瀾不驚,彷彿已經經歷過不少類似的取捨難題。

陳綰月意識到什麼,欲開口說話,卻被盧太妃出聲打斷,不容她拒絕地說了下去:“我知道,你是不願逼迫。也覺該適可而止,不能再去違背對你有恩的老太太。畢竟連延清都可能止步於此了,不是嗎?”

不知為何,陳綰月淤積在心的感受,忽而如山水顯現,而沉默,只是佇立在白雲之下,白雲拂過,帶去一抹溫柔。而盧太妃,便是這抹溫柔。

盧太妃彎了彎唇,道:“這裡沒外人,我知你是陳大將軍的後人,他以身殉國,是位精忠之士,我敬重他。再加上我是真心疼愛延清,不願眼睜睜瞧你兩人錯過,這才對你說這些肺腑之言。”

提及陳父,陳綰月微有哽咽,但還是輕聲稱謝道:“民女謝過太妃娘娘。”

盧太妃捏緊陳綰月的手,美眸嚴肅看著她,正色道:“更多的事,我不能再說,但你若是信我,只有按我說的去做,你才能全身而退,為自己真正謀一條不後悔的出路。你必須逼延清一把。”

陳綰月眼睛紅了,宛若雨落江南,柔情四溢:“我亦這般想過。只是我怎能一再剝奪他的意願?太妃娘娘所說,我當然清楚,然真到了那時,我不願去讓他更為難。”

這麼一聽,盧太妃竟不知為何,看了陳綰月半晌,仿若出神,再然後便滾下淚來。這太奇怪了,陳綰月驚訝,忙下榻守候,在一旁安慰。

她萬萬沒想到,會是如今這般情形。

盧太妃強顏歡笑,親自攜了陳綰月坐回貴妃榻上,解釋說道:“別害怕,不過是驚訝又惘然,回想起年輕時候和先帝的舊事,這才禁不住淚。當年我也是像你這樣,一言不差,最後也確實如此,並未逼迫先帝。”

陳綰月心下震驚,但並沒表現出來,只是默默反握了盧太妃的手。

她在盧太妃臉上,看到了傷心與不再掩飾的遺憾,然而畢竟經年累月,過去太久,已習慣將情緒收斂向內,故不甚明顯。

盧太妃道:“我是過來人,你我經歷,出奇相似。我當初未逼先帝,後來做了他的妾室,又抬正,可最後,陪在他身邊,能與夫妻相稱的,永不會是我。遑論這其中,又有多少委屈可言?”

“你兩個情未消解,緣分未盡,你以為即使不逼迫他,過後便會一別兩寬?少不得走一步退一步,迫於無奈去尋能相守一生的法子。”

盧太妃嘆了聲,搖頭皺緊蛾眉:“你不逼他,情在逼他。等你到了他身邊,你再不要求他,又有數不清的旁人去逼他。可笑的是,還是會有幾分抱憾終生,每每想起,總會心如刀絞。”

“那麼為何,不從一開始,便去逼他做一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