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乾符二年追隨黃巢起兵以來,止今已經整整十八年,朱溫從來沒像現在這般失態過,心裡不由得升起一股恐懼來,隨即被他強壓了下,他朱溫平生還從來沒有怕過誰。

乾符二年,隨王仙芝殺官造反,朱溫沒有怕過。

乾符三年,齊克讓出任淄青節度使,宋威出任諸道行營招討草賊使,十萬官軍橫掃河南河北,起義軍一潰千里,王仙芝倉皇流竄數千裡,黃巢狼狽亡命陽瞿,朱溫沒有怕。

乾符四年,王鐸統率八鎮之兵出鎮洛陽,朱溫沒有怕過。

乾符五年,崔安潛、李福、宋威、曾元裕、高駢、楊復光率十四萬兵南下鄂嶽,均平天補大將軍王仙芝戰死黃梅,部下被朝廷一網打盡,數萬將士血濺長江,朱溫沒有怕過。

中和二年,楊復光橫掃河南,齊軍敗逃鄧州,朱溫沒有怕過。

中和三年,王鐸統率十七鎮藩軍圍攻長安,四正六隅,十面張網,黃巢退出長安,次年在泰山狼虎谷兵敗自殺,起義軍功虧一簣,出任宣武節度使與狼共舞的朱溫沒有怕。

光啟三年,秦宗權率三十萬蔡軍兵臨汴州,朱溫沒有怕過。

但是太平登封二年這一年,朱溫第一次怕了,一股強烈至極的恐懼湧上心頭。

料峭春寒之中,虎牢關內下起了濛濛細雨。

在長女朱令雅和二女朱令淑的帶領下,衙內武士在廊簷下歌唱漢樂府。

朱溫坐在青石板上,手裡提著一個裝滿酒的葫蘆,一個人望著淅淅瀝瀝的春雨發呆。

“旦辭爺孃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爺孃喚兒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不聞爺孃喚兒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誰不懷憂?”

“出門看人,令我白頭,鄭地多風,樹木不秀……”

朱令雅的歌聲遙遙傳來,朱溫回過神來,望著跟女兒一起唱歌的控鶴都士兵,朱溫提起酒壺又狠狠灌了一口,院子裡到處都站著文官武將,醉眼惺忪的朱溫也看不清楚誰是誰。

耳邊聽見一個聲音對他說:“大帥,該議事了!”

議事?

他晃了晃腦袋,議什麼事?

“大帥請速往官邸吧,各位官人都在那裡等著了。”

朱溫定了定神,仔細看了一下。

“額,是胡衙內啊。”

“大帥!”

他又聽見一個聲音說:“時辰已經到了,衙內將士都在外面等大帥講話呀!”

左右控鶴軍的衙內戰死上萬,五十九名衙內列校被俘被殺……

“去去去,我不去!”

朱溫臉上滾落兩行淚水,捂著臉哭道:“跟秦宗權拼命的時候都沒死這麼多人啊,為了給陣亡兒郎做棺材,山上的樹都砍光了,汴州家家戴孝,朱溫無顏面見汴州父老了!”

“我不去,讓朱友文來見我!”

“朱三!”

一道女聲傳來,朱溫登時一凜,這個聲音三生三世都忘不了,一個相貌溫和的貴婦人快步走了過來,抓起朱溫的肩膀勐地搖了幾搖:“朱三!醒醒!你怎麼還不醒啊!”

“額,是月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