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給顧弘文練手的人也有了,李曄要徹底斷了他的後路。

在押人犯臨刑當天,顧弘文奉命出宮。

帶著子醜寅卯十二檔頭,堂堂正正來到刑部大牢核點人數,當他進去的時候,心卻陡然顫抖起來,東面牢城關押的是老少婦孺, 西面牢城看押的是老少男犯,數不清有多少。

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木納的看著一切,像是認命了一般,有些人顧弘文還見過,比如仇恩嗣和劉乙真,比如杜洪的全家。

清點完畢,顧弘文看時辰差不多了,命牢頭給人犯準備一頓斷頭飯, 就嘆口氣出去了,牢頭也不像以前冷血,這回行刑是他見過的臨刑人數最多的一回,人的心都是肉長的。

擺著的飯菜碗筷誰也沒動,顧弘文見狀便示意把人戴上枷鎖押赴刑場,仇恩嗣為官十年,在鄂嶽很有名聲。

雖然蓬頭垢面的,但走到外面一樣昂首挺胸,街道兩旁三教九流的百姓看著她們一一路過,隊伍中的婦孺何其無辜,有年老者掩面嘆息。

顧弘文騎在馬上,心情非常不自在。

簿子上的名字數字和血淋淋的現實的確不一樣,想到即將親眼目睹簿子上的名字變成活生生的一個個人並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就是那個下令的, 顧弘文就沒來由的覺得難受。

鷹犬差役在前面開道, 把熙熙攘攘的人流分開,帶著這些人犯順利到達刑場, 顧弘文跟刑部侍郎吳紹寧一起坐在監刑臺上,看著劊子手就位,看著差役揪住人犯往指定位置走。

不知不覺,時候到了。

吳紹寧走到刑臺正中,跟劊子手交代注意事項,想了想,顧弘文跟吳紹寧說道:“給她們一個痛快的罷。”

仇恩嗣受縛跪在地上,聽到這話便抬頭看向面前這個宦官,高傲的心氣鬆了,低低道:“公公好意,仇某代表全家五十六口拜謝了。”

顧弘文悄聲道:“大家不會殺判官,做個樣子罷了。”

仇恩嗣一頭霧水,失聲道:“公公何意?”

“你會知道的。”

顧弘文冷冷一語,回到臺上坐定。

猶豫再三,還是扔出了令牌:“吉時已到,放炮問斬!”

“阿姨,我怕!”一個少女怯生生看著鋥亮的鬼頭刀,使勁的往母親身邊靠過去。

“不怕, 刀快, 不疼。”

女子儘量用著溫和的語氣安撫,沒說幾句, 突然哭泣道:“走過三萬裡黃泉路,上了望鄉臺,喝下孟婆湯,想你來生別再投生官宦家,就看判官筆了!”

顧弘文聽到這些話,面色慘白,別過頭不去看。

這就是鬥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人一倒,家人就跟著遭殃,殺的不僅是別人的命,還有大家為數不多的善良。

人頭滾滾的同時,人群隱蔽的一個角落,兩個戴著斗笠的人遙望著刑臺,皆是滿臉淚水,咬牙切齒,如果不是被高個子人死死拽住臂膀,估計已經衝上去劫法場救人了。

“弟弟,不要衝動。”

左融隱藏在斗笠下的面目看不出表情,勸阻左梨道:“你上去能救幾人?這裡四下都是官差和金吾衛,你上去只會多添一具無頭屍體,這就是你姐夫的命,姐姐早有預料。”

左梨低聲泣道:“姐夫對我恩重如山,如果沒有他,我早被杜洪殺了,如今卻要我眼睜睜看著他身首離兮,我做不到,就算被殺也比站這裡好,姐姐放手,讓我去罷。”

“煳塗!”

左融沒有放手,反而抓的更緊,壓低聲音道:“如果連你一塊兒死了,你姐夫的仇誰來報?姐姐只有你一個弟弟,只有你一個親人,如果你也死了,左家就真的絕後了。”

左梨咬牙切齒,眼珠子瞪得血紅。

指甲深深嵌入手掌心,鮮血流淌,他卻不覺得痛。

刑臺上,一名劊子手來到一名年輕女子身邊,女子被堵住嘴,哭喊不能,驚恐的眼睛直盯著大刀當頭砍來,一顆人頭隨即掉進了籮筐,一刀兩斷,身首離兮,屍體被官差搬走。

左融道:“那是劉書記的女兒,你的未婚妻。”

再一個男子被砍下頭顱,眼神兀自驚恐,透過竹筐的縫隙看著人群,左融道:“那是杜洪次子杜建允,幸虧他為你求情,你才得以活著到江夏。”

“那是楊至連的夫人,我跟她一直有交往。”

三百多人一個一個被砍去腦袋,每殺一人左融就會告訴左梨那是誰,和她自己是什麼關係,越到後面她神情越麻木,直到一片死灰,眼神毫無感情,彷佛被抽離了所有的情感。

不知過了多久,屠刀來到最後一人,那人大聲道:“左梨我兄,今日杜家蒙難,乃是父親野心滔天所致,為弟死得不冤,但這些老少婦孺何罪?左梨我兄,記得為弟弟報……”

大刀落下,話音戛然止住,左梨使勁掐著自己的皮肉,咬牙切齒道:“此生若不能生吃吳紹寧那廝的血肉,左梨誓不為人,死不瞑目,姐姐,我們走吧,離開長安……”

冬月十五,鬼門關前多了一批生靈,下午申時三刻,姐弟倆朝明德門走去,看到那些挨個搜身查人的官差,姐弟倆停下了腳步,通緝姐弟倆的海捕畫像和緝拿文書到處都是。

就算有幸出了長安,潼關怎麼過,即便逃出潼關,長江沿岸的關隘城池又怎麼過,漫漫幾千里路,不可能一直走在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