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無奈之舉(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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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颯秋風吹動著天地,捲起漫漫灰塵,飄飄灑灑漂浮在半空。一輛帶篷的馬車“噠噠噠”駛出了青峰鎮,一路往西北而去,枯枝爛葉在車軲轆下發出“沙啦沙啦”碾碎的聲音。
車篷裡坐著鄉下女子裝束的呂安,粗布長衣短褂,黑底綠枝紅花,袖口落著幾個不起眼的補丁;一條肥大緬襠褲,蓋住他的大腳丫。
馬車往前穿過了幾個村子,踏上了一條崎嶇不平的山路。越往前走離著坊子碳礦區越近,黑色煤煙烏泱泱從碳礦區升起來,一片片、一縷縷、一溜溜在頭頂盤旋,緩緩落下,一切都似蒙了一層黑紗。黑的山包,每寸泥土、每塊石頭都黑得透亮,像塗了一層黑漆;黑的樹木光禿禿的矗立在山上、山腳下,落滿一地黑色的焦葉;矮矮的山包那邊露出一個村子,殘破不堪、歪歪斜斜的草屋在風裡搖曳。
呂安掀起眼前的車簾,往外探著半拉身子,她頭上繫著一條寬大的、紅色的三角巾,襯托著他細膩的臉,顯得楚楚動人,他這一身打扮像極了一個回門的小媳婦。
“瓢爺,拐過前面山路往北就是石河村,咱們到那兒歇歇腳,可以嗎?”
“俺也正有此意。”手裡拿著馬鞭的瓢爺沒有回身,他的眼睛盯著前面的路口。他今兒換了一套新衣服,一條黑色緬襠褲,褲腰上繫著寬長的紅色布腰帶;一件灰布夾衣,落著幾個補丁,補丁很整齊,這是丫頭生病之前給他縫補的;夾衣外面是一件狼皮坎肩,這是蟠龍山大當家的分發給每個兄弟的,每人一件。這件坎肩已經看不清顏色,灰不溜秋的,昨天夜裡他找出來擦洗了一遍,這個季節穿在身上能抵擋秋露的寒氣。
“白天咱們到坊子煤礦也見不到他,他們煤井工人不到天黑不回家,下了班也要到酒館坐半天,喘口氣,喝幾碗酒解解乏,這個俺知道。”瓢爺的眼神警惕地轉向路邊,壓低聲音:“有人跟著咱們……”
“俺怎麼沒聽見呢?”呂安大吃一驚,扔下手裡的車簾,把頭往車篷裡一縮,身體靠在後車窗一側,伸出兩根手指捏起布簾的一個角,一絲混沌的光從車窗外面射進來,把頭探過去,把眼睛穿過那點縫隙,遠遠的:一個黑色的小不點在山路上蹦躂,間歇停下腳步,肩膀貼著山體,小心翼翼往前抻抻細瘦的脖子,一眨眼竄出幾百米;間或靠在一棵樹下,躡手躡腳踢著腳下的亂石,看到沒人注意他,他又變成了靈巧的猴子,小身體騰空而起,一雙小腳踩著路旁的石塊“嗖嗖”飛了起來;一會蹲在一塊大石頭旁邊,看著馬車走得慢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小腦袋斜歪在石壁上,像小大人似的唉聲嘆氣。
“好像是那個小子,早上走的時候俺看到他還在睡著,真沒想到他又在裝睡,鬼機靈呢,一直盯著俺,從小跟著你們練了一身好輕功,也學會了插科打諢。唉,這是大當家的安排在俺身邊的小管家婆,如果俺跟女人多聊幾句,尤其跟那個苗家少奶奶多說一句話,他就會掰持俺好一會兒,把俺數落得臉紅脖子粗。哈哈哈哈哈”瓢爺嘴裡叨咕著,他心裡說:這小子來的正是時候。
“您是說寶兒?!”呂安語氣激動:“好幾年沒看到他了,他一定長高了……快停下,讓他上來吧。”
“不用,他是飛毛腿,跟你學的,你去了坊茨後,他每天都在練習,他昨天夜裡也跟蹤了俺……他來的正好,這一路上俺都在想,咱們兩個大男人突然出現在顧家,必定引起懷疑,有他在,就會不一樣,哈哈哈哈”
“俺不是男人……瓢爺您不是也沒認出俺嗎?”呂安捂著嘴巴笑了。
“俺沒正眼瞅你,如果像那一些臭男人動手動腳,你早就暴露了……前面有一家羊湯館,咱們去那兒喝點羊湯,無論遇到什麼事兒,起碼肚子有食,身上有力氣。等著夜色來臨咱們再去找顧慶坤。”瓢爺舉起胳膊打了一個哈欠:“那村子也許有地方休息一下,昨天一宿沒睡,俺有點困。……村子裡有好多閒置房子,隨便找一家就可以眯會,希望不要遇到日本鬼子……這個時候,不可能碰到他們,糧食已經收完了,被他們搶完了,還有什麼?只有那一座座破草屋,他們不稀罕。”瓢爺把手裡的馬鞭在半空“啪”甩了下,馬車沿著羊湯館門前的小路繼續往村子裡走。
羊湯館的招牌在風裡飄揚,三間石頭屋子立在三岔路口,它不孤立,它的身後緊挨著幾排茅草屋。有的屋子煙囪上繚繞著炊煙,那點白色的煙在黑色的空氣裡那麼顯眼;有的屋脊被風掀起隨風搖盪,摔打著半截冷冰冰的煙囪,沒有一點菸火氣,那一些都是空屋子。
空屋裡住著的村民在鬼子來之前已經跑光了,有的去外地投奔親戚,有的跑進了城鎮變成了乞丐,有的人不願意住在屋裡,怕鬼子竄進村子殺人放火,就跑上了山,躲在山洞裡。
“瓢爺,為什麼不停下來?”呂安撩開了車簾,往後扭著脖子,嘴裡叨咕著:“羊湯館已經過了。”
“咱們要把馬車藏在村子裡面,不能停馬路上,停路上太顯眼,如果遇到鬼子,那就麻煩了。”
“瓢爺,您不是說沒有鬼子嗎?這個時候鬼子不可能出來。”
“小心駛得萬年船。”
“俺聽您的,您老奸巨猾……”呂安知道瓢爺這個人不僅足智多謀、目達耳通,更心思縝密。
趙山楮曾說,瓢爺離開他,就像少了一半大腦,的確如此。出門辦事,無論什麼事兒,事不分大小,瓢爺都要提前留出後路,提前準備幾個行動方案,如果這事一旦做不成怎麼辦?也要全身而退,絕不會因小失大。這就是蟠龍山弟兄們尊重瓢爺的主要原因。
馬車駛進了羊湯館後面的一條巷子,瞪大眼睛往前看幾眼,地上有幾串爛七八糟的腳印,幾張紙錢和黑灰隨風飄搖,看情景,這個村子辦過喪事;有幾家的大門緊緊關著,院裡傳出老人的絮叨、女人的責罵、孩子的嬉笑。
東邊有戶人家,大門洞還挺深,兩扇門也還算整齊,門口靠東牆角有一根拴馬樁;抬頭往屋脊上瞄一眼,沒有炊煙,只有幾隻鳥兒在低頭啄食屋簷上的草種子;聽聽院裡的聲音,靜悄悄的;往前看,南北有一條路擦著東山牆,路挺寬,路邊有半米高的水溝,溝裡的水是從村北的山包上流下來的,水面上漂浮著松樹針葉;水溝不寬,往前躥一步就能躍過去,一直往東跑下去,是一座山。
“好,就在這兒吧。”瓢爺跳下馬車,牽著馬脖子上的韁繩走到牆角的拴馬樁。他一邊把韁繩纏繞在拴馬樁上,一邊把銳利的目光投向不遠處的牆角,嘿嘿一笑:“寶兒,累不累呀?”
藏在拐角的寶兒無精打采地、慢騰騰走了出來,撅著小嘴:“還是被瓢老爹發現了,太沒勁了。”
“不僅瓢爺發現了你,還有俺。”呂安跳下了馬車,奔著小寶兒跑過去,一彎腰把寶兒抱了起來。“讓俺看看寶兒,寶兒長高了,再高點、胖點,俺就抱不動了,哈哈哈。”
“呂叔叔,昨天晚上,俺就看到了您……”寶兒看著呂安滿臉的脂粉,嘿嘿笑了,用手指在呂安臉上摳了一下:“呂叔叔,像女人,美麗女人……”
“不要鬧了,隔牆有耳。”瓢爺故意把臉一耷拉:“小寶,你不聽話就回去……把你呂叔臉上胭脂水粉摳沒了,他還怎麼演戲?弄髒了他的衣服,哪像個乾乾淨淨的小媳婦?待會你們娘倆還要去找顧慶坤呢。”他說著大踏步走近呂安,聲音嚴肅:“放他下來,不要鬧了,有工夫心思心思臺詞……馬上去前面羊湯館吃點飯填填肚子,再回到這兒休息一下。”
寶兒歪著小腦袋看著瓢爺的眼睛問:“真的,瓢老爹,您真的這樣想的,俺寶兒來的是時候?您不生氣,不會埋怨俺?”
“嗯,老爹路上還想,如果有寶兒就好了……”看著寶兒瓢爺想起了小敏,也不知那個丫頭怎麼樣了?她還在昏睡嗎?“那個丫頭好點了嗎?”
“今早上,林伯母給她灌了一碗藥湯,餵了一點米粥,還給她一塊冰糖……今早上,林伯伯上山了,他說要去折一根桃樹枝……”
“林家夫婦是好人……”瓢爺心裡驟然生起一陣悲涼,一年前,林伯的二小子與巴爺一起失蹤,這件事姚訾順沒有告訴林家,怕他們老兩口傷心,那個林家老二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還有一個每天期盼他回家的媳婦……
石河村的羊湯館是一家老店,老屋子,在戰火燎原之時它還能屹立在這兒不容易。店裡的凳子桌子都破舊不堪,舊漆斑斕,沒看到新添置的傢俱,但,卻感到溫暖愜意;店裡牆上牆皮多處脫落,露出裡面灰色的磚和黑色石灰;櫃檯裡有一個豎著的櫥櫃,上面放著碗筷和幾個酒碗;旁邊有幾罈子老酒,罈子上的塞子下壓著紅綢子;櫃檯一側,一個布簾把後廚與前廳隔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