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墜

為了不打草驚蛇,蕭承禃獨自去了屏風後暫避。

他剛剛在屏風後的繡凳上坐定,便透過那整扇蘇繡歲寒三友的繡屏看到,廳中走進來一位身如修竹、質若潤玉的年輕人。

細細端詳回憶了一番,才記起,此人正是刑部尚書鐘涉之子,鐘頤,現在國子監就讀。之所以會對一個普通監生有印象,還是因為,此人習得一手極為賞心悅目的館閣體,年前那陣子,各部都忙著,還有許多文書都要抄錄,便都去國子監借人,其中就數這個鐘頤最為搶手。

襄王府雖未湊這個熱鬧,但手下也曾將此事當個笑話說給他聽。

而此時,鐘頤就在不遠處,與蕭懿齡低低地說著話。

蕭承禃聽見他道:“接走魏鴻軒的那個人,是東宮的一個內侍。此前我隨父親去東宮拜見,曾經見過那人,絕不會認錯。”

聽見這話,無論是蕭承禃還是蕭懿齡,皆心中一驚。雖然二人皆早就有預感,這件事可能會與東宮扯上關系,可當人證真的出現,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下的同時,仍是會有一絲不可言說的悵惘。

此事其實來得並不突兀。

趙家早早就站了大皇子的隊,可後來皇帝立的太子卻是三皇子。因此,早就將端王視為勁敵的豫王,在端王被立為太子之後,就沒少給他添過亂,處於太子勢力下的戶部和刑部,豫王也沒少往裡面塞自己人。

雖然沒有造成過什麼重大危機,可太子早就對豫王不勝其擾,準備反擊。二人之間這些暗搓搓的小動作,蕭懿齡和蕭承禃身在局外,所以看得更加清楚,也就明白,這樣下去,二人之間遲早會撕破臉。

但是,絕不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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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懿齡沉吟良久,然後重新看向鐘頤,問道:“你既為鐘尚書之子,應該知道,令尊與東宮的關系。為何要將此事告知於孤?”

“太子一向以清正自居。大景雖未禁止官員狎妓,但這畢竟是死人的事,正常人都是能不沾則不沾的。你既然知道孤正在調查魏鴻軒一案,將此事告訴我,把東宮拉下水,對東宮可沒有好處。”

未成想,鐘頤卻道:“父親是父親,我是我。父親雖效力於東宮,但我不是。”

“哦?那你效力於誰?”

“學生只想效力於大景!”

“效力於大景”這種表忠心的話,幾乎每個文武官員和官學書生都說過,蕭懿齡不知道其中能有多少,是發於真心的,但此時,卻能夠明確地感覺到,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是那種基於字面上最原本意思的真。

她又問道:“這麼說,在你眼中,幫助孤查案,便是效力於大景了?”

“殿下請恕學生僭越。在學生眼中,查清判明每一個案子,令世間再無懸案冤案,便是效力於大景。”

而不是效力於某個人。

蕭懿齡聽出了他的未竟之言。

雖然招攬被拒絕,但蕭懿齡卻更覺得,此人是個可用之人,將來在朝堂,說不定會有一番作為。

只是眼前這個案子,查到最後,若真的將太子本人牽連其中,恐怕還是會讓他失望的。在現在這個時候,這件案子註定不會有一個清楚的、公開的結果。

蕭懿齡心裡想著,面上則是不動聲色地贊賞鐘頤了一番,然後將他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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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頤退出去後,蕭承禃便起身走了出來。

蕭懿齡坐在榻上,細指輕輕按揉著太陽穴,閉眼道:“四哥怎麼看?”

“的確是個可用之人。”

蕭懿齡低低地嘆了口氣,說道:“過剛易折。我只怕用不好,利刃也會折斷。”

“但至少在那之前,可以物盡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