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城南十裡外,從官道下來,還要走上一炷香的功夫,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土包。

一個破落的小院背靠小土包而建。不必走近便能看到滿眼的殘垣斷壁,沿著長滿了雜草藤蔓的院牆繞過來,是兩扇木門顫顫巍巍地掛在門框上,冷風吹過,不時發出瘮人的咯吱聲。

院中坐落著三間房,其中兩間大門緊閉,只有最邊上的一間小的,房門微敞,能看到一個身影,是位形容幹枯的老人,正坐在屋中。

天色昏暗,但他並沒有點燈,獨自坐在黑暗中,雙眼無神的面向前方。他身邊放著一個大大的麻布袋子。

老人手上的動作熟練,三五下便能摺好一個紙元寶,放入麻布袋中,然後繼續取紙,折元寶,放入布袋……口中碎碎唸叨著什麼,卻不待聽清,便被穿堂風吹散了。

半晌,他雙手扶著膝蓋緩緩起身,走到門前欲關上房門,卻猛地看到了對面的房子。那房門緊閉著,卻能透過缺失了窗紙的窗中看到,有一老一少兩個女子躺在床上。

老人盯了一會兒,見院中並無異動,才望天嘆道:“盧三兒啊盧三兒,不知你可還有命回來……”

小院的門口並無牌匾,只有不遠處的道旁豎著一塊大石頭,上面爬滿了幹枯的藤蔓。在藤蔓下方,隱約可見兩個紅漆大字——

義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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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顧一行人從太平鎮回程時,還是一路的春和景明之象,不想黃昏時到了城中,天氣卻突然轉陰。遠處的烏雲以不可察覺的速度緩緩壓過來,天邊時不時傳來幾聲悶雷。

公主府的大總管,舒意芳舒娘子擔憂地望了望天,隨即指揮著侍女丫鬟們將白天曬出來的古籍和衣物收好,另一邊還要指點膳藥局的大廚房,給剛回家的公主和客人準備熱乎食水。

顧定安雖是第一次進公主府,但文杏等人已經儼然不把他當外人。沒有透過典賓女官的贊儀,便直接把人引到了環濤館前廳的會客處。

蕭懿齡先回房間淨手更衣,換了一套家常的鵝黃襦裙,這才去見顧定安。

前廳中,蕭懿齡和顧定安同坐在飯桌旁,邊用晚膳邊聽文碧講這幾日京中發生的大事,趙雲袖和文杏也在一旁聽著。

“昨日上巳節,午膳時分,本是李二郎約了幾個酒肉朋友,到東市的浮雪居吃酒。可誰知,那幾位郎君剛到浮雪居門口,便險些被一輛橫沖直撞的馬車刮到。

“幾個郎君便要著家僕上前拿人,只見那馬車轉彎,車身一斜,竟從裡面掉出個赤條條的人來!”

文杏不禁驚呼。文碧則接著講道:“大庭廣眾之下,那人頭上蒙著麻袋,就那麼不知死活地躺在地上,身無寸縷,手腳都被麻繩綁著,渾身上下都是細碎但不致命的小傷口,但是最重要的是……”

文碧說到這裡,歇了口氣。文杏急不可耐地催道:“最重要的是什麼?你快說啊!”

“最重要的是,那人下半身的傷,也暴露在眾人眼前。韓沉跟我說,他當時恰巧路過那裡,正好就看到了這一幕,都不禁感同身受,直嚇得晚上做噩夢。”

文碧雖說得含蓄,但在場的諸位也都能意會到。

顧定安有些不自在地並攏了雙腿,轉頭卻看到蕭懿齡面色如常,正咬著一塊雞翅,聽得津津有味。

文碧繼續講道:“出了這麼一檔子事,街上的人早就嚇跑了一半,另一半則都圍在那裡。後來旁邊一個膽子大的路人,去把那人頭上的布袋掀開,立刻便有人認出來,這是魯國公家的李二郎。”

眾人雖然早就猜到,但聽到這的時候還是不免心驚。

“李二郎請的那幾位朋友見狀,立刻派人前去通知李家,把人接回去。他們和李家僕人一對,這才知道李二郎已經一日一夜沒回過府了,家人都以為他又在哪裡廝混,便沒找,誰知竟出了如此不堪的事情。”

蕭懿齡問道:“京兆府怎麼說?”

文碧搖搖頭:“京兆府並未接管此案。昨日事情一出,魯國公便進了宮,將此案告到了禦前,說此案極為惡劣,應當交由大理寺全力察查。可大理寺最近正忙著在全國各地查獄巡訪,人都撒出去了,哪裡還有空管別的案子。最後,陛下便說,讓殿下來查此案。”

“哪位殿下?”蕭懿齡頭也不抬地問道。

文碧急道:“就是殿下您啊!新上任的宣德使!殿下說了,此案由您全權辦理,左金吾衛正好離得近,人手地方都有,便負責協理此案。”

蕭、顧二人聞言皆愣住。

見文碧重重地點了點頭,蕭懿齡才反應過來,反問道:“京兆府都信不過,我查案,魯國公能放心?”

“大概是,就算不滿也不能當著陛下的面詆毀他的女兒吧。更何況,咱們陛下本也不是多有耐心的人,魯國公若再鬧,便真是要惹惱陛下了。恐怕他也沒想到,自己入宮求了這一程,卻把孫兒的案子塞到了您手裡。”

蕭懿齡放下筷子,沉吟片刻,對顧定安道:“既然接了這份差事,那便要盡職。明日一早,咱們先去浮雪居,看看案發現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