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兒,我足足長了你二十二歲,這漫長的二十二年裡,我從未覺得,自己一個人是孤單的。那年在歹人手中救下你,見你皂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滿是渴望,我突然感受到了強烈被需要也是一種幸福。生而如我,註定是要為國為家鞠躬盡瘁的,父帥如此,我亦如此。迎娶公主,家逢變故,這些都是我的宿命,縱有難過,也能努力面對。直到那日你毫無氣息地躺在我懷裡,再不會笑語盈盈喊將軍,再不能偷偷抬眼看我,再不會喏喏問我喜歡什麼,我才知道,什麼是孤單。我的心,在那一刻明確告訴我,我錯過了怎樣的幸福。對於你的真心,我其實是能感受的,但是落兒,我的年紀太大了,而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如果不是有了這場意外,待你依然青春年華的時候,我便垂垂老矣,讓你陪在這樣的我身邊蹉跎年華,我又於心何忍。你冰雪聰明,靈動秀麗,勇敢無畏,門中那麼多人都愛慕你,我看著,心中既高興也難過,高興你總能從這麼多人裡找到一個疼愛你的共度此生,難過的是,這個人大概永遠也無法是我。落兒,我是要用多少力氣,才能在你每每看向我時保持若無其事,才能在想要摟著你時強迫自己轉身離開。或許,這就是天命安排,我就只能如同長輩一般看著你,我一生殺人無數,或許這種苦便是老天爺給的懲罰吧。現在,我終於可以馬上見到你了,我會好好求閻君,讓下一世再遇到你時,你我皆青春年少。落兒,我是這般愛你,想你…”

一封長長的信在釋的腦海裡縈繞盤旋,每個字都如同活的一般跳出來,站在他的面前任由他看過才離開。“這信中提到的人都是誰?什麼都想不起來卻覺得胸中如同堵了石頭般難過。這個落兒為何如此熟悉?”釋還沒想明白,突然被人大力一拍醒了過來,原來自己坐在奈何橋下,打了一個盹,做了一場夢。做夢就夢了一封信,這要是說出去,肯定要被眾人給笑死,於是他趕快起來,理了理握在手裡被抓的皺巴巴的衣襟,四下裡看了看,發現沒人才鬆了口氣。

“咦,牛頭馬面,今日沒有差事嗎?怎麼如此得閒能在河畔釣魚?”釋剛站起來朝前走了幾步,就看到三生河畔坐著牛頭馬面,一人拿一個釣杆,正在釣魚。

“釋啊,你這是又清醒了,自從你開始輪…”牛頭看到釋來到跟前,笑著正要說什麼,被一旁的馬面一把捂了嘴,立刻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差點洩漏了天機,連忙轉移話題道:“ 哦哦哦,釋啊,你今日也沒有差事嗎?怎麼會在這裡閒逛?”

雖然覺得奇怪,但釋也沒有多問,轉而看向他們手中的釣杆問道:“二位哥哥,據我所知這三生河中除了無數冤魂之外並沒有魚吧,您二位在這地府當差數十萬年了,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今日是在逗弄這河中數不勝數的魂魄?又或者這是今年地府流行的練功新法麼?”

“哎,兄弟,我總聽晟醴說這塊石頭比一般的石頭好玩兒許多,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他這話說的不但有趣,想象力也很是豐富,是塊兒有個性的好石頭。”牛頭轉身看向馬面笑著說道。

“嗯嗯,兄弟說的對,這塊石頭不錯,要不就把方才釣上來的魚給他吧。”馬面答完牛頭的話,低頭把腳邊的簍子拿起來遞給釋,慷慨說道:“釋,來,拿著,別客氣,別小看這魚,乃是凡人各種慾望所化。你看看,這條金色的,乃是善欲所化,那條淡藍色,是遺憾所化。你別看它只有寸許,至少需要一個人超過十年持續不斷的遺憾才能生成,很是珍貴的。”

“遺憾,遺憾…” 釋看著魚簍中歡快遊弋的小魚,喃喃重複著。馬面碰了碰牛頭的胳膊,貼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哎兄弟,你有沒有聽晟醴說過這石頭有時候看起來有些呆傻?”牛頭搖了搖頭表示沒有聽過,馬面指了指釋又說道:“你看看現在的樣子,回去記得告訴晟醴,有趣倒是有趣,但偶有痴傻,請他多加關注。”

當晟醴趕到三生河畔的時候,就只見釋坐在河邊,對著一簍子小魚發呆,身邊解了魂魄的鬼差往來都要看看他。

“喂,喂,這剛剛回來,對著一簍子魚發生呆?”晟醴推了推釋問道。

一見晟醴,釋彷彿回過神來,一把抓住晟醴著急問道:“大人大人,這三生河裡怎麼會有魚的?”本以為他又歷一世,方才迴轉,總是有許多疑問想要探知,沒想到這第一個問題竟然是關於三生河中的魚,幾乎驚得晟醴一個趔趄。

“我說你這石頭可不是一般奇特,這趟回來倒不是上次那般急著尋人解惑,竟然有閒情逸致研究起這河裡的魚來,怎麼,想要改行做漁夫了不成?”晟醴調侃道。

釋指著那條淺藍色的魚說道:“牛頭馬面說,這三生河裡的魚都是凡人慾望所化,這條雖然小卻需要十年以上持續不斷的遺憾方能得。我在這河畔立了數萬年,怎麼從來不知三生河裡除了冤魂還有魚?”

晟醴看他執著於此,若是不告訴他,恐怕這幾日都會不得安生,於是將他拉到一旁,避開鬼差行走的大路,悄悄對他介紹起了三生河裡的魚:“你知道的沒錯,這三生河裡全部都是不得往生的魂靈,這些魂靈因為心有掛礙或是罪孽深重,不得六道輪迴,就被長長久久的困在了這三生河裡,除非有渡河之人落水,否則便不得解脫。但是,牛兄和馬兄說的也沒錯,這河裡的確有魚。這些魚乃是凡間之人執念所化,縱是人已經往生投胎,但若生前執念過重,死後這些執念便在渡河之時主動投入河裡,化成了這一尾尾游魚。許多人其實都有執念,但是並不是每個執念都能化魚,需得時間、程度、機緣都合適才行。”

“那為何我之前從未看到過?”釋不解問道。

“那是因為每個人能看到的,都只有自己過往的執念所化的魚。你當石頭時自然無法看到。”晟醴答的乾脆。

“所以,這是我的執念?”釋看著那尾淡藍色的小魚問道。晟醴點點頭,拍了拍釋的肩膀說道:“這是你遺憾了十年的執念,你可還記得?”

“我只記得一封長長的信,記得我難過於自己的老去,記得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感受。”回憶這些似乎對釋就是一種懲罰,看著他抽搐的嘴角,晟醴似乎也感到痛。

為了讓僅有的幾日停留不要太傷感,晟醴決定帶著釋去赴太上老君的興明法會。這也是釋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上天宮赴宴。各路神仙、各色美景,看的釋目不暇接,比起那黑色無邊的三生河畔,天宮絕對是別有一番風景的,別的都不論,單單就彩雲仙子佈置出來的宴會現場,用色彩斑斕風光旖旎來形容絕對是不為過的,就一個金色,就有數十種分類之多,當釋站在丹桂樹下細數著這紗幔到底有多少種金色的時候,身後傳來有一個怯怯的聲音:“敢問這位伯伯,老君的兜率宮該如何去?”

伯伯?釋心中立刻升起關於自己看起來是否十分顯老的討論課題,隨即回頭沿著聲音的方向找尋,發現面前的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女仙,看著一臉稚氣還未脫盡的模樣,釋有心解釋自己的年紀又只好作罷。“你是誰?怎麼來的這天宮?”釋覺得在告訴她答案之前,還是有必要了解一二的。

“我叫落,應該是一隻蝴蝶或者飛蛾之類的精靈吧,今日剛剛得道,醒來就在這丹桂樹下,聽方才飛過的玄鳥說,方得道的精靈都要去兜率宮拜見太上老君,吃了老君賜的仙丹,這才能徹底淨化濁息,脫胎換骨成了神仙。所以想要請教上仙伯伯,如何可以找到老君的兜率宮。”那弱弱的女仙就連說話都有氣無力的,聲音細的像蚊子。

“這位精靈,實在不是因為你稱呼我伯伯讓我頗有些難為情的緣故,而不告訴你兜率宮的路怎麼走。實在是因為我也是第一次來這天宮赴宴,加上這彩雲仙子佈置的五彩幔帳實在太過相似,我明明是從白色,本想著沿著顏色走下去終能找回去,誰曾想這顏色竟有重複,導致我也迷了路。你若不急,可以和我一起等等,研究下這金色的種類,過上兩天他們尋我不見,總會找來,這樣我們就能找到兜率宮了。”這番推心置腹的話成功的讓那女仙以為遇上了瘋癲了仙,嚇得捂了嘴奪路而逃,轉眼就沒了蹤影。

“老,遺憾也,無奈也,無從彌補,人生至苦。”當釋面對這丹桂樹突然說了這麼一句的時候,耳邊一陣狂風大作,再睜開眼時,自己和晟醴都站在奈何橋上。

“大人,我們每次都要這麼著急嗎?好歹赴完了宴吃完了酒,投胎時候也不會暈啊。”我一見這陣勢,就知道還是既定的套路不變,也不說其他,調侃了兩句直接就要往下跳,晟醴一把將我拉住,塞了孟婆湯在我手裡:“喝了再跳,不急於一時。”

“大人,您可算得常有理。”說完怕晟醴打我,立刻喝了湯跳下了往生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