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轉身江湖

“將軍，我們就這樣走了？”九方看著背後燈火輝煌的京都城，輕聲問了一句。

“怎麼，你捨不得？”天炎接過話茬問道。

“我有什麼捨不得的，我是為將軍可惜，付出這麼多年，如今卻落個家破人亡，屬下不甘心。”九方白了天炎一眼，提高聲調對著釋說道。

“九方，天炎，你們想去哪兒？”釋沒有回答九方的問題，而是看著遠方漆黑的夜路問道。二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說道：“空雲山。”釋點點頭，沒有再說話，打馬朝著前方奔去。

空雲山，猷南國東部距離邊境五百里的一座高山，本來無甚名氣。多年前驍翎軍征戰曾途徑此處。遇上暴雨被困，釋帶著九方天炎上山尋找其他出路，無意中闖入山腰上的一片很大的空地之中。正值暴雨初歇，一道七色彩虹掛在山頂，外側還有一道淺淺的霓，映襯著雨後山間青翠欲滴的古樹綠草，顯得柔美而閃耀。這片空地背後的巖壁上，竟然有一道不大不小的瀑布，因著雨量驟增而聲勢浩大，發出轟鳴之聲，從巖壁中間落在下面的小水潭中，砸起不小的水花。當時他們幾人就被這景色看呆了，只覺得當得起“別有洞天”之譽。那會兒九方還說，這裡的位置風景，實在太適合建個山莊了。天炎還玩笑道，待將來天下太平無仗可打，乾脆來這裡蓋個宅子頤養天年吧。那日釋也被眼前的景緻折服，的確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甚至還閃過在這裡建個宅子讓父母雙親來養老的念頭。

對他們來說，雖然幾年沒有打仗，但是兵馬操練日日不落，所以這千里之外的空雲山，也不過十幾日便到了。釋讓九方提前去查探過，那片空地依然如初，不但如初，甚至更美，用九方的原話說便是：“從前不過瀑布、深潭、雲海、松濤，如今還添了流水和花海，風景更勝從前。”

釋讓天炎帶人到山下的鎮子裡僱了能工巧匠，又購置了木材磚瓦，開始在那片空地上修建山莊。雖然此時已經快要入夏，但山中的氣候卻頗為涼爽，果然是“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看著面前大片大片怒放的紫雲英，釋的心情突然有了瞬間的輕鬆，雖然開的晚，但終究該開的花還是要開，冥冥之中一切只有天意。

九方看著釋正在畫的草圖，怎麼也沒能理解這一處名為霧樓的建築為何看起來如此複雜而奇怪。雖然這山莊所有的施工草圖都是將軍親手所繪，但截至目前他還都看得懂，從大門到遊廊，從前廳到後園，假山也好池塘也罷，他們都舉得將軍如果改投魯班門下也許會比當將軍還要出名。其中最為絕妙的，讓九方最歎為觀止的，就是將那方瀑布非常巧妙地設計成這山莊中池塘的水源，地下又做了暗河，與那深潭打通，所以這裡所有的池水皆是活水，裡面不時會有各種不知名的小雨游來游去，比那些京都城裡高門大戶專門挖的池塘養的錦鯉不知要有趣多少倍。在家中既有野趣，實在是太妙了。還有，那片花海被利用的也很好，將軍把花海以水渠隔成兩片，一邊遍植金雲影，另一邊全種夜嵐鈴，金雲影朝開夕謝，夜嵐鈴朝謝夕開，只有每日太陽落山的一刻鐘，可以同時看到兩種花共同開放的美景，一半金黃，一半銀白。山莊的第一個部分，就是這些正常而精妙的房舍花園。

而從霧樓開始的第二、第三部分，九方天炎都看不太懂了，兩人悉悉索索私下討論了好幾日都沒有結果，最後乾脆跑到釋面前直接問道：“將軍，咱們這山莊難道不是要建成像凝翠山莊那樣正常的莊園嗎？這霧樓、隱樓、辰樓組成的第二個部分，我們是一點兒都沒看懂，請將軍賜教。”

“那你們看著覺得像什麼？”釋依然埋頭畫圖，只輕輕問了一句。

天炎盯著圖答道：“屬下看著有些像機關密室，有些又像是機械傳導的裝置，但是從未見過。”九方邊聽邊連連點頭。釋笑著抬起頭，放下手中的筆和尺，示意他們來到一旁的圓桌前坐下，然後說道：“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建這座山莊到底要幹什麼？”

“想過啊，這個不用您說我倆都知道，咱們之前就說好了的，等不用再打仗了，就來這裡蓋個房子安度餘生，說的可不就是現在麼。所以，這個山莊就是將軍用來靜享歲月的，我們在後山再開出些地來，種些瓜果蔬菜糧食棉麻的，再僱些人養養雞鴨，咱們就在這裡安心養老了。”九方搶著說道。

話音剛落，釋手中剛剛拿起來開啟的摺扇唰地一聲合上，然後重重敲在九方的腦袋上，打得他直呲牙，嘶嘶喊疼。“才幾年沒打仗，腦子這麼快就不靈光了，我看你是真需要養老了。”釋的話引得天炎哈哈大笑，一度指著九方的腦袋笑道捂著肚子。等他笑完，釋接著淡淡說道：“九方，天炎，我有一個計劃。既然我不能再帶你們回到驍翎軍，但這麼多兄弟跟著我，我總要給大家一條活路走下去。你們都是我精挑細選出來又精心培養多年，又和我同生共死這麼多年，我不能真的讓你們砍柴種地，而且，我們即使不再帶兵，也不意味著所有的失敗，我們可以換一個戰場，繼續。”

“將軍，您的意思是？”九方和天炎同時問道。

“我打算建立一個蒐集和販賣情報的機構，就叫天乩門。我們不做普通的生意，只做別人做不了的生意。”釋看著他們說道。

“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既能有些事做，又能發揮大家的特長，可謂一舉兩得。”九方聽完很是開心，和天炎聊了幾句，突然似想起什麼，對著釋說道：“不過將軍，如果我們這樣做了，以後便徹底告別朝堂，您會不會有些遺憾？畢竟您少年成名，是猷南國最勇武的將軍啊。”

“那個朝堂我早就看淡了，也放下了，少年成名，得失參半，所以我對猷南國對皇權都沒什麼虧欠了。從此，我們便沒有朝政，只說江湖。”釋看著桌上厚厚一摞草圖，胸有成竹道：“既然皇上看不上我們，我們也沒必要非賴著。而且，我們也看看，打仗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驍翎軍出身，是不是能在這江湖之上也闖出些名堂來。”

“將軍，您放心，咱們驍翎軍的原則就是向前，沒有攻不下的城，沒有守不住的地，沒有完不成的任務。”天炎拍著胸脯保證到：“將軍，咱們現在只有百十人，是不是也應該著手招兵買馬，吸納門徒，再加以訓練，想來用不了多久，我們這空雲山天乩門便能在江湖赫赫揚名。”

對於天炎的提議，釋很是贊同，如今霧樓等已經開工，完全隱藏在山莊之後，而整個已經完工的部分，足夠容納千人，是該到了增加些人手的時候了。這件事交給天炎負責，而九方則主要負責訓練。在情報方面，九方天生就是高手，之前在驍翎軍中便也是一直由他負責的。

忙碌的時光總是過得非常快，這些卸了鎧甲放下刀槍的勇士，開始了更為系統也更加複雜的訓練。另一邊，山莊第二部分也已經完工，霧樓從外看去是一座普通的藏書閣，但裡面卻是機關密佈環鎖相扣，主要的作用便是收集匯總所有傳送回來的情報資訊。中心是一個巨大的可以旋轉的銅質滾筒，周身遍佈溝槽，不同的情報以顏色不同竹筒存放，透過溝槽落入相應的分類之中，進入下一個環節。

隱樓從外根本看不到，是一座樓中樓，藏在霧樓的西側，主要的作用是將同類資訊加以鑑別。每日霧樓匯聚大量資訊，其中真假皆有，藏在霧樓之內隱樓的核心，便是幾十名經驗豐富的情報人員，根據所有匯聚的資訊，分析解答，去偽存真。

而辰樓在霧樓南側，蓋成觀星臺的模樣，從外面看去完全就是一個賞月觀景的所在，但是內裡卻是存放核心重要有價值情報的地方。所有的情報經過霧樓匯聚，進入隱樓排疑，最後剩下的真實情報，根據價值高低決定進入辰樓存放還是直接銷燬，存放的情報可供直接售賣。

如果辰樓之中沒有對方想要的情報，也可以根據要求專門去找，當然，這樣的情報應該極少。因為以釋的構想規劃，天乩門應該基本要囊括猷南國各行各業的絕密資訊，除了軍隊之外，任何資訊天乩門都應有盡有。至於軍隊的資訊，不是查不到，而是不能查，這也是釋對尉遲這個姓氏的尊重與守護。

當整個山莊完全落成的那天，釋提筆在門匾之上寫三個大字：天乩門。那日，剛好是他三十五歲的生辰，從軍多年，除了母親連他自己也記不得自己的生辰，但那日釋想了起來，他站在門前，看著牌匾上的字和整個山莊，腦中浮現出一句話：天涯路遠，江湖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