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醒春來不及叫住他,只能看著暗紅色的衣襬曳下幾階遠。她嘆了口氣,收拾起桌面上飛濺出來的茶漬,再換掉那份她吃起來甜到齁人的糕點。

以端城縣主在京中的人脈,倘若迎面相遇竟是舊相識,豈不是尷尬得很?李扶朝的擔憂,實屬正常。

她當然知道這少年的說辭漏洞百出,不過萍水相逢,何足掛齒。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正如她現在,還有場硬仗要打,有尊大佛要恭候。

清脆的明珠碰撞聲響起時,祝醒春並未抬眸。端城縣主也不說話,她不止什麼時候支走了身邊的侍女,伴隨均勻的吐息聲,只熟稔地坐在醒春對面。

街角正十分鬧忙,可這一小塊地方,安靜得像是兩道倒掛在牆角的瘦影。

端城低著頭,她黛黑的頭髮涓涓打著滾,祝醒春道:“幾日不見,縣主風姿依舊。不過精神怎麼差了這麼多?”

端城短促地笑了一聲:“沒什麼,我只是覺得,自出生以來活的這快二十年,像是旁人眼中的一個笑話。”

“縣主身份尊貴,若不自哀自怨,沒有人把你當做笑話。”

“是嗎?祝醒春,那是因為你贏了。”端城縣主陰沉地看著她,“你本是農戶,卻有從小長大的裴言澈愛你如故,還以女子之身跨越階層。明面上看人人敬我,實際上我懂的道理,真正握在手心裡的,甚至不如街邊任意一個垂髫小兒。”

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子,衣裳的料子看似簡單,實際上卻是去年附屬國家上貢的珍品。

“包括我引以為傲的誥命榮光,也是因為胎投得好,上天分給我一個貴為長公主的母親。”

祝醒春慢條斯理道:“能投個好胎,你就已經超越了這世上大半的貧苦百姓。更何況,裴大人那樣沉重的愛,民女實在不敢受,若是縣主喜歡這種型別的男人,只需貼個招聘,再大把銀子花出去,多得是願意主動貼上來,還比他聽話懂事的。”

“愛他,就要指你低人一等,做個妾室?”端城縣主聽後,皺了皺眉。

醒春微微一笑,往背椅上靠了靠:“他果真是回去同你告狀了。”

“可不是,頂著兩個碩大的手印,本縣主當著閨中幾位好友的面,平生第一次有了不想認他的衝動。”

端城垂下睫毛,“可那有什麼用?已經將他捧到了官場的門檻前,就是臨陣後悔,也只能打碎牙齒和血吞了。”

單憑今日幾句話,祝醒春便斷定,端城縣主與她心中原本所想,相差甚遠。

她的一言一行裡,飽含的都是滿腔不平之聲。

都說宰相此番教出最好的學子,就是為了端城的將來做打算。

可這樁婚事,從一開始就充滿了算計,又如何稱得上是完滿?

不過,這下就好辦了。

祝醒春看著她瘦弱的身軀,不慌不忙拋下誘餌:“敢問縣主今日前來,是為了替裴大人出口惡氣,還是尋一個更好的出路?沒了裴狀元是一件多麼簡單的事啊,宰相大人官位顯赫,總會有永遠年輕氣盛的弟子的……總之,只要是縣主想要的,宰相愛女心切,必然不會拒絕。”

“民女想問的就是,出路的盡頭是為他人,還是為縣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