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表妹名叫程藹,單皮眼兒,扁平鼻子,長手長腳略顯男兒氣,穿了件酒紅色織錦的挖領小袖半臂,略顯衣不襯身,倒不是衣服裁剪不合適,分明就是她氣質與衣服極不相稱。

程藹見凌妝作小廝打扮,分外新奇,止不住頻頻相問,說話也沒個拘謹,甚至動手動腳。

凌妝心想:看來姑父姑母中年得女,對她甚為寵愛,才慣出幾分性子。當下也不點破,只作調笑道:“妹妹,男女授受不親哦!”

再說那女娃兒,水蔥般的樣兒,並無一絲嬰兒肥,梳著垂髫雙髻,凌春娘推著她上前喚“姑姑”與“舅爺”。

凌妝聽是大表哥的女兒,忙轉身自頸間褪下一條鏈子替她戴上,權充了見面禮。

這是條極精細的金鍊子,下方墜了個小小的圓形鏤花金香盒,擰開可盛放上些許香料,貼身佩戴,可比那些香囊之類效果好上太多。

送便送了,凌妝也不介紹其中關竅,瞥眼看薛氏瞧見金鍊子的喜色,猜到她遲早會摸索出香盒的妙處,見她忽地熱絡上許多,心下不喜,便正了臉色,將家中發生的大事向凌春娘一一稟告。

凌春娘和程紹美夫婦漸漸轉喜為悲,聽到凌東城發配嶺南,侄女母子幾個杭城呆不下去了方轉入京中,一則想替弟弟打點,二則想買下房子兼且繼續做些生意,不由憂心忡忡。

凌春娘落了些淚,方道:“你大表哥身子不好,不需從軍,原在雲錦軒做事,就是你爹介紹的,上個月被打了出來,我就忖著是出了什麼事,無奈投書去你家也沒個音訊……官府既籍沒了那許多家資,你們該儉省些用,何況京裡打點衙門的錢豈是小數,還買什麼房子!不如在姑母家中擠擠再作計較。”

程紹美也點頭並不反對。

薛氏得悉凌家竟是沒落了到京裡謀生,漸漸顯露一臉官司,聽見婆母要讓他們來住,忍不住開口:“娘,咱們妹妹尚沒說到好親,兄弟二人皆娶了親,程潤不爭氣還尋不到活計,弟弟屋裡眼見要添丁,一直提分家卻倒騰不出足夠的院子,表妹家裡是富貴慣了的,廋死的駱駝比馬大,哪裡受得這般苦楚,快別招人笑話了!”

凌春娘見媳婦說話不中聽,要發作又不便當著外人,臉已黑成鍋底。

凌妝向舅舅使了個眼色,起身告辭,只說母親在客棧等著安家,他們要速速去尋房子買下。

程紹美夫婦勸不住,凌春娘急得拍心口,直問連氏在何處,她要過去探望。

連呈顯也算是見了許多大場面的,薛氏在他眼裡實在連凌家以往的奴婢姿色打扮也不如,哪忍得住一口氣,一行堅辭,一行高聲問京裡何處仕宦雲集,還要那宅邸帶著花園可供姐姐甥女閒暇打發時光的方要去買。

薛氏掩飾不住譏刺口吻,作笑道:“正陽門外太平坊那兒倒是王府六部官員的聚住之地……”

見婆母怒目相向,忙用手絹遮擋唇邊笑意,又道:“便是秦淮兩岸,商賈雲集,住得熱鬧些,離我們家近便,不也正好?”

二表嫂莫氏怔愣:“太平坊那兒不用說了,豈是平頭百姓買得到的?秦淮河邊的房子我瞧著也不好,又貴又窄……還多煙花柳巷,不如買遠些。”

凌妝無視薛氏的譏刺,倒是見莫氏說話實在,不由垂青幾分。見她焦黃的面色中泛著兩抹異樣的潮紅,心下一動:“二表嫂近日可覺腰腹墜脹作痛,心煩不安,頻發潮熱?”

莫氏一怔,除了凌妝所說的症狀,她甚至還偶見下血,與夫君說了幾次,皆搪塞孕婦用不得藥,讓她自己將養。莫氏從來也不是嬌生慣養之人,加之畏懼夫君婆母,便不多言,如今動問,不僅奇道:“表妹如何得知?”

凌妝心道若任由發展,只怕孩子要保不住,但初次登門,不好明言,只說:“我家在杭城開有藥堂子,記得行囊中有許多安胎補品,今日不曉得嫂子有身,未及帶來,回頭尋得些,我叫人送來,嫂子吃上幾日,便安穩了。”

莫氏孃家貧寒,在程家地位最低,聞言喜出望外,連連道謝。

凌妝察覺舅舅在一旁斜睨著薛氏的女兒,表情古怪,必然是在心疼金鍊子,有些啼笑皆非,忙向凌春娘夫婦作揖道:“姑父姑母且寬心,侄女同舅舅這就去牙行尋得中人,不難訪得相宜的房子,不幾日安頓好了,定差人前來接姑母一家過去盤桓。”

薛氏也聽出凌妝的弦外之音:凌家再沒落,也輪不到她瞧得上瞧不上,程家的家底與其相較根本就是雲泥之別,不由得面上憋得赤紅,似惱又似羞,連門上也未曾送出來即扯了女兒回屋細看那金鍊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