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住湖邊的二十幾日,品笛託人在船幫尋到了二兄一弟與父親,凌妝尋思他們在運河上走慣了,將來跟隨舅舅行商也便宜,傳話問他們可願跟著自家謀生。

替船幫做事辛苦不堪,吃不好睡不香,龔家人聽了女兒的傳話,感激不已,忙都辭了活投奔凌家。

當下連氏翻黃曆挑了個宜出行的黃道吉日,讓龔家父子並凌妝從申家領回來的兩個小廝駟泉、駟轅打點了行裝,凌妝母子三人並三舅一家於碼頭泣別了大舅,把湖邊的園子作為杭城的落腳點,託給大舅照管,僱了艘大船,天剛透白便揚帆北上,直奔金陵。

待船行出杭城,連氏等方鬆了口氣,姐弟們在倉中聊起京中事宜。

凌東城有個嫡親的姐姐嫁給京中一個軍戶,連氏早先已提議先到她家投奔,此時又再提起。

那淩氏春娘足足比凌東城大了十七歲,從十三歲起便被父母半賣半送嫁給個軍戶,後來軍戶跟隨長官回京,便也帶同妻子過去,兩下里本失了來往,姐弟從前也沒見過面。凌東城發跡後,因著凌家人丁單薄,記著還有這麼個姐姐,派人到京中尋訪,好在知道姐夫名字,總算尋到認了親。凌春孃家生活困頓,凌東城多有接濟,還送與她家不少銀子,又替她兩個兒子謀了生計,幫她翻新了房子。故而凌春孃家欠了弟弟很大的恩情。

不過連呈顯與凌妝卻一致反對。

連呈顯認為自家是連家,且與凌春娘一家不相熟,如今甥舅幾個又不是手頭沒有銀子,何必去投親靠友。

凌妝連日來對入京的生活已思量許久,心中自有一番計較,聽舅舅反對,方道:“娘,聽說姑母家本不寬敞,我們與往日相比雖是人少,但上上下下也二十來口,蓬門小院如何塞得下?何況,不論何地終歸少不了嫌貧愛富之人,我們既說行商,氣派小了,唯恐替父親辦起事來與官宦打交道諸多不便,還是先賃所房子,若得便,買個體面的院子方是長久之計。”

連氏還要再說,張氏便笑著勸:“姐姐想走親訪友,咱們不如盡著在姑太太家附近尋宅子也就是了。”

連氏這才點頭說是正理。

凌妝知道母親是依戀父親,既見不著他面,與姑母多多親近恐也是個安慰,於是也不再多囉嗦。只央著連呈顯描述沿途經過的村鎮趣聞,她再結合史上名人軼事說與母親等人,聊解一路煩悶。

連氏和凌妝皆待下人寬厚,張氏雖計較一些,但她不是做主的人。於是新來的龔家父子四人也皆有感受:他們吃的喝的比主子差不了多少,凌家綾羅杭綢也捨得給他們裁衣裳,幹活蹭破點皮小姐還差丫鬟送藥,閒暇時與分去侍候凌雲的駟泉、駟轅感慨一番,紛紛盼著主家紅火,日後也好有個長久的著落,幹起活來都分外賣力。

再說品笛,原本只以為跟了三奶奶離開,不過比申府時略自由一些,沒成想全家還能聚到一處,且姑娘待她不比原先的大丫頭梨落差,再兼梅靈家人都在杭城周邊的鄉下,不太情願背井離鄉,凌妝大大方方還了她賣身契與十兩紋銀打發她回去了。如今侍候凌妝的便只有梨落與她,吃穿好了,氣色也養上來,她心中感激,事事搶先,反倒是梨落見眾姐妹星散各方,心中煩悶,每常躲在睡倉中長吁短嘆不太走動,品笛漸漸成了凌妝身邊最得力之人。

一路無話,因著杭州到金陵所過皆是繁華之地,夜間停泊時還頗能聽見別的船中喝酒划拳、羌管絲竹之聲,女眷們怕惹不必要的麻煩,盡皆緊閉窗戶,除了下人,主子幾個根本不上甲板。暇時凌妝翻翻醫書,教授兩個弟弟功課,連氏和張氏不是絮絮叨叨說話就是做些針線,連呈顯一路出頭露面打點行程,或喝喝小酒,不兩日,船已順利到達金陵。

靠的是個大碼頭,各色貨船商船絡繹不絕,岸上熙熙攘攘數不清忙碌的人群和堆疊的貨物,凌妝忖身懷巨資,不能出絲毫紕漏,讓舅舅先上岸聯絡好車馬,到鈔關納過稅,直等至僱的馬車全部到位,箱籠抬清,方才戴上帷帽,在家中幾名壯丁丫鬟的簇擁下攙扶了母親一路上岸。

當下連呈顯已經打聽清楚了碼頭所在系城南,進城不遠便有較大的客棧酒樓,騎馬在側護了女眷小子們浩浩蕩蕩進城,經過高大的城牆,還有一番入京的例行盤查,出示了路引,又交了二兩銀子的門稅,只說是行商到京,順利入了金陵城。

馬車轆轆而行,約莫一刻鐘後,凌妝自簾中看到一座飛簷畫角的紅樓,側面豎著巨大的招牌“致遠樓”,見是家規模不小的客棧,便喚了聲舅母張氏。

張氏會意,揭開簾子招呼丈夫在此落腳。

背井離鄉的人講求節儉,這致遠樓在城南一帶也算得高檔,故而並不擁擠,連呈顯順利租下一進後院,將上下人等俱都妥當安置了,還有熱水及金陵著名的鹽水鴨、獅子頭等各色菜餚供應,入京的第一天,算是開了個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