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走下去,就在你的腳下,另外還有一處所在。那裡光景如何,我想你是不願知道的。我也不忍看到昨夜那位貌比花嬌的娘子被請下去,遭受不必要的苦楚。”

他的神色如一貫那樣沉靜,然而此刻自他口中出來的言語,卻叫絮雨忍不住打起了冷戰。

她看他,若從不認識他一樣。

他絲毫不去迴避她的目光,任她看著自己。

“你應當明白,就算看在你阿公,看在我伯父的份上,我也絕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昨晚我是考慮到你也將被卷涉進去,放過了那個藏身在畫案下的人。所以,你更要將你隱瞞下來的一切都告訴我。你也必須告訴我,只有這樣,我才能幫你。不但如此,日後若因昨夜事令我也招致罪愆,知道一切,我才能有提前綢繆的餘地。”

絮雨明白自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對的。

她也當感激他昨夜網開一面。

但是,先不論以李延的身份,若落入如裴蕭元這般她阿耶豢養的爪牙的手裡將會是怎樣的結局,只說她此刻正身處的一個兩難境地。

她照他勸,講出來,昨夜想保護的人是李延,難道事情就會如此結束?

不會的。他接下來一定還要問她,她為何要如此做,她和李延又是何等的關係。

那麼到了那個時候,她又該如何作答,才能叫面前的人滿意?

她一時心思千頭萬緒,繚亂無比,只覺胸間越來越是惡悶,彷彿這地下方室中的空氣,稀薄得完全不能支撐她的呼吸了。

裴蕭元靜靜地等著她,面上並未露出任何不耐煩的表情。

“既然你不願和我談論此事,那麼換個話題。”他忽然又道。

“告訴我,你是誰?”

絮雨那正陷入無限紛亂裡的心,隨了他這一句狀若無意的問話,抽跳一下。

她倏然抬目,戒備地看著他。

微妙的直覺此刻告訴她,這應當只是他的開始。

果然,他接下來的話令她變得愈加心驚肉跳。

“即便你不說,我也猜出來了。”

“今天白天我沒去找你,是因我在審訊昨夜抓捕到的那幾人。他們自然都是死士,是值得人尊敬的忠誠的人,無論經受如何非人的酷刑,也不肯招出哪怕是半句對他們主人不利的話。但我認出了一個人。那人為了掩蓋他的身份,在昨夜被抓捕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用刀將面臉刮爛,好叫他面目全非,死了也不能讓我看到他的真容。但他無法掩飾他的身形,還有聲音。我此前見過他,他是景升朝的皇太孫的人。”

“所以不難推測,昨晚你藏的人,便是過去的皇太孫李延。”

“那麼疑問來了,你為何要包庇李延?”

他一句接著一句地逼問,完全不給她任何思慮機會,聲音響蕩在這間密閉的石室內,回聲陣陣,嗡嗡作響,撞擊著絮雨的耳鼓。

“我今日順便也查了下,昨夜那名叫玉綿的秋娘,她從前應是禁軍神武大將軍衛明暉的女兒,名衛茵娘。景升末年,她與皇太孫李延關係匪淺。在景升太子宮變失敗後,她遭逢家變,入了教坊,後轉至金風樓。”

“還有!”他緊接著發聲。再一道短促的迴音自石牆衝入絮雨的耳。不但如此,他的雙眼也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緊緊追逐攫住了她的目光,不容她有半分的閃躲。

“你分明是個女嬌娘,卻不聽勸阻,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風險入宮去做畫師。若說你沒幾分不可告人的目的,恐怕是難以叫人信服的。”

他開始邁步,走到她的近前。二人距離近得他抬手便能夠到她的臉了。

絮雨又看到他的視線停在了她的額前,狀似端詳何物。接著,在她如雷的心臟狂跳當中,他竟真的朝她舉臂,將他的指毫不猶豫地壓在了她今早也不忘對鏡細描過的那一處肌膚上,指腹緩緩抹去異物,叫那一片殘星樣的舊傷疤再無遮掩,徹底地暴露在了他的視線之下。

“我在甘涼遇到你,便留意到了你額前這傷。為何入宮之後,你要煞費苦心將它遮蓋起來?”

他收了手,後退一步。

“我聽聞,今上有公主,惜早年失散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