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說,她如今應當是用不上的。但到了子孫後代,彼時天下又將如何,無人可知。

不過是為求個心安而已。

神道的盡頭,蒼茫的暮影裡,顯出了一道沉沉的身影。

是韓克讓。

他已褪去金吾大將軍的甲袍,然而魁梧的身軀在暮色中看起來依舊醒目。

和袁值一樣。他也將出長安了,去做永州都督。

他看見了二人,走來,向著絮雨行了一禮,接著轉向裴蕭元:“裴郎君,勞煩借步。”

絮雨目送著裴蕭元隨韓克讓離去,身影消失在一片青青柏木之後。她坐到了道旁的一塊白石之上,片刻後,便見他走了回來。

一輪皎潔的滿月,從陵山的頂上升起,水銀般的月光,流瀉而下,靜靜地照著山谷,也照在他茶青色的身影之上。

他的步伐略顯急促,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仰著頭,看著他。

慢慢地,他屈膝,蹲到了她的腳邊,雙掌合攏,包握住了她平放在膝上的一雙手。

“韓克讓都和我說了!關於當年的事。他欲自裁以謝罪,被我阻止。”

“嫮兒,當年之事,你不會不知。從前你寧可在我這裡承受委屈也不說,我知是為何。你擔心說了也是無用,或會被我認定你在為你阿耶開脫。但是如今,你為何還是不和我說?倘若不是韓克讓,你便打算永遠也不叫我知道嗎?”

裴蕭元握緊了她的雙手,問道,聲音微微發緊。

絮雨沉默了一下,望向他的身後:”韓將軍,請來我這裡。”

韓克讓眼底通紅,停在神道之上,向著北淵下跪,遙拜了一回,雙手託舉起一把短刀。

“當年之事,我才是罪魁。先帝一力承擔罪責,生前不允我提及半句。裴郎君為著此事,自斷了一指。我韓克讓也非貪生怕死之人。如今先帝去了,我豈能再叫地下之人為我蒙受不白。”

絮雨搖了搖頭,轉向裴蕭元。

“我阿耶臨終前,我曾叫你短暫避讓。我知他對你是如何喜爰和器重。叫他帶著你對他的誤解而離去,哪怕只有半分,於他而言,或也是個遺憾。因而我問他,在他去後,是否可以將當年發生過的實情告訴你了,好叫你知道他當日的無奈。他卻搖頭。”

“阿耶和我說,這些年,他也曾無數次地問自己,倘若當時,他沒有受傷,並非昏迷,醒來後,也沒有部將一個個以命阻諫,自刎在他的眼皮之下,則那樣的情境之下,他會做出如何的抉擇。”

“阿耶說……”

絮雨凝望他月光下的一張臉。

“他如此問自己,一遍又一遍。然而,無論多少遍,他騙不了自己。”

“當日,即便什麼意外也沒有,那樣的情境之下,他最後,應也會做出和原來相同的決定。”

“什麼都不會改變。”

“所以他說,他不配得到你的諒解。叫我無須和你提及半句。將去,能得你再揹他一次,看到你為他擔憂焦急,為他去尋太醫,於他而言,已是心滿意足,得了極大的圓滿。”

裴肅元定住了。

絮雨從坐的石上起身,走到仍跪地的韓克讓的面前,將短刀從他手中取下。

“韓將軍,我裴郎既不受你如此謝罪之法,則你也可放下了。往後,你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安心赴任去便是。”

韓克讓微微哽咽:“多謝至尊大長公主,多謝靖北侯。從今往後,只要有所吩咐,韓克讓必將效力,無所不應。”

他向二人叩首,再往世宗陵的方向深深磕了一個頭,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