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冀環顧眾人,朗聲而笑:“陛下聰慧而仁愛。以我殘邁之身,仍能得用,是我之幸。豈不聞‘落日心猶壯’,‘老驥思千里’?”

“是極是極!”崔道嗣連聲附和,席間氣氛很快又轉為歡暢。

是夜,燈火一直張到三更,眾人方盡興罷宴。寧王和崔道嗣飲得大醉,連坐騎也坐不穩,便都宿在了裴冀家中。

絮雨和裴蕭元辭別裴冀。

就要分別,兩人都極不舍。

“伯父——”

裴蕭元才開口,便被裴冀截斷了。他上前,扶起向自己下拜的二人。

“放心,你們的記掛,伯父都知道。往後必會照應好自己。你二人出京在即,那些堂皇的話,伯父便不說了。只一點,去了那裡,比不了長安繁華。蕭元也就罷了,皮糙肉厚,也長在那裡,過去了,如去又一故鄉而已。只是嫮兒,”他轉向絮雨,“以你身份之尊,卻要跟他同行,實在委屈了你……”

阿耶已去,在絮雨的心裡,裴冀和阿公便是世上最親的兩位尊長。聞言不禁感動,紅了眼圈,語帶哽咽:“我什麼都不怕,更不委屈。只要伯父你一切安好,我和郎君去哪裡都是好的!”

裴冀憐惜地輕輕拍她後背,一面安慰,一面笑著嘆道:“當初你剛去甘涼我那裡,我便想,我裴家祖上是如何積的德,才佑蕭元得如此一位佳婦。後來事情不成,伯父表面看著無事,還勸你勿往心裡去,實則想著這麼好的女娃,做不成我裴家婦了,心裡貓抓一樣,只恨自家侄兒無用。如今伯父願望成真了——”

他又看向裴蕭元,提高聲量:“往後你若敢叫嫮兒受半點委屈,叫伯父知道,家法伺候,饒不了你!”

裴蕭元見她也扭頭過來睨視著自己。烏溜溜一雙眼眸裡,滿是恃寵而驕的神氣。忍著笑意,作出嚴肅的樣子,應是。

裴冀這才作罷。他也是有些醉了。含笑看著面前的一雙璧人,叫二人回去。兩人便再三請託賀氏照管好伯父,最後抱回裹在襁褓裡睡得正香的小虎兒,依依而去。

裴蕭元今夜陪三個長者喝酒,喝得自然不會少。半道便不勝酒力,只得棄馬,和她同車而坐。

絮雨信以為真,將原本抱睡的兒子放到一旁,伸手攙他。不料,才彎腰,吃力地扶了他沉重的身軀坐下,他長臂一伸,將她卷抱起來,放她坐到他的腿上。接著,也不管她如何反對,或是嫌棄他呼吸裡的酒氣,他一隻手摸來,將她臉捏住,帶著令她轉臉朝向他,接著,深深吻住了她。

絮雨全無防備,被他親得差點斷了氣,最後才得以奪回呼吸,靠在了他的懷裡。

“你不是說醉了嗎?”她實在不懂他,好好的,怎突然在路上就非要親她不可。她抱怨,連大聲都不敢,唯恐被車外的青頭等人聽到了。

“騙子!”有些氣不過,她又叱了他一聲。

他彷彿在她頭頂上笑出了聲,在她半覺甜蜜半是惱火之時,他俯面下來,耳語道:“我想親你。方才伯父教訓我,我便想親了。”

絮雨一頓,仰面,對上他那帶了幾分醉意似的深邃眼眸,不禁心跳加快。

“我才不信!”她口是心非。

“是真的。”

一定是他今夜喝醉了的緣故,他竟敢用最正經的語調,對她說著最撩撥的話。

“方才伯父訓我時,我見你對我好似頗為不滿,我便又想起,你晨間說我是你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日暮又罵我不是好東西。”

“公主,到底要我如何,你才能滿意?”

“我怕家法伺候……”

最後,在他這催眠般的低低言語聲裡,她心醉神迷,渾身酥軟,全無抵抗之力,只能睜大眼睛,看著他,緩緩地再次朝她壓下臉來,又一次含住了她的唇。

這個夜晚,永寧宅的那一張香木床上,掛著一張應了春暖而換的輕紗帳。也不知是因這張來自西市的如若雲霞的萬錢帳,還是二人皆是半醺的緣故,竟格外暢快。一直糾纏到下半夜,方平靜了下來。

他在她的身上耗盡了這天最後的一點精力,沉沉睡去。她貼靠著他,閉了眼,將也要睡去時,腦海裡,朦朦朧朧地浮出了一道倩影。

她的阿姐。

這個寧靜的夜晚,於她而言,應當會是無眠。

第16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