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輦轉向,從永安殿的廢墟前經過,一路逶迤,來到了液池的深處,停在那一株老杏樹的前方。

晨風掠枝,一樹繁花,簌簌墜飄,如落下了一場晚春的暮雪。

皇帝在樹前坐了良久,從深懷裡摸出了一樣裹在羅帕裡的物件,又握在掌心,握了許久,慢慢遞了過來。

“留給他吧。”皇帝低聲說道。

趙中芳一怔,眼中浮出幾分驚訝。猶疑間,手抬了起來,卻沒有立刻接過。

“陛下……”他的聲音微微發顫。

“你哭甚?”皇帝轉面,兩道目光準確地停在了老宮監的臉上。

“老奴……老奴沒有哭。”

皇帝沉默了一下。

“照朕說的做吧。”他低低地道。

“是,老奴這就派人追上去!”

老宮監抬袖飛快擦了下眼角,小心翼翼地捧接了過來,轉身,一瘸一拐地快步離去。

又一陣風過,大片的嬌花不勝風力,狂飛下了枝頭。

春將盡了。

一朵輕盈的落花,如雪般,悠悠盪盪地飄來,無聲無息,停在了皇帝的一片衣袖之上。

他的另隻手動了一下,接著,摸索著,終於,摸到了這一朵落花。

他拈起。在鮮潤的、還充盈著飽滿汁液的花蕊裡,他如嗅到了一縷來自舊日的熟悉的殘香。

“阿景。阿景。”

向著指端落花,皇帝輕輕叫出了一個名字。

“快了,快了。還有最後一件事,等我給過交待……”

皇帝耷垂了眼角,喃喃地說道。

……

一縷魚白的曉色,破開黯淡蒼冥,映出李延那一道僵硬無比的身影。

尖銳的此起彼伏的唿哨聲響徹林野,這是李延部下呼召藏兵而發的訊號。萬千尚在宿眠裡的山鳥受驚,離開巢穴衝上天空,繞著山頭,滿天啞啞亂飛。接應他的親信們將他護在中間,沿著青龍河朝山外的方向退去。

裴蕭元並未追趕,他停在馬背之上,看著李延在眾人護持下衝向了前方的一座拱橋,接著,一群人又停在了橋上。

對面,一隊人馬已是列在橋下,弓弩滿張,蓄勢待發。

“殿下莫慌!我們還有幾千人!他們馬上便來這裡接應殿下!大不了魚死網破!我等都是受過太子恩惠的人,我們護著殿下,殿下一定能殺出去的!”

親信們在他耳邊發著鏗鏘的誓言,又擁著他退下橋,轉而淌入身畔的溪河。

渭河的水,繞長安東去,支水流入蒼山,與春潮一道,匯作了這一條擋了李延去路的青龍河。

水流打著李延的腿腳,溼了他的衣袍,他被人裹著,逆水行到了溪河的中央,水面漫過腰胸,他一個踉蹌,被捲入旋渦當中。他被陡然變得湍急的水流衝得身形搖擺,如一晃盪的,醉了酒的人。

又一片水花湧來,漫過他的脖頸和臉面,灌入了他的口鼻。他彷彿嚐出了一絲渭河特有的淡淡的水腥的味道,這叫他不禁想起他的少年時光。也是這樣的一個春日裡,他領著一眾羽林健兒在長滿青青碧草的渭河邊載酒縱馬。群馬歡騰,羽林郎們挽弓揚鞭,縱情高歌。

他突然流出眼淚,猛地止了步伐。任憑身邊人再如何呼喚,推搡,也是不動。

“走罷!你們自己走罷!不必管我!”他嘶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