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蕭元示意何晉等人坐下,終於開口。

“死守到最後一人,為不得已而為之。我與董刺史商議了一個計劃,以最小的代價,叫儘可能多的將士突圍,與此同時,徹底斷掉這條糧道。”

他的話音落下,帳中起了一陣騷動。不止原州眾人,何晉陳紹等亦是面露訝色,相互對望了幾眼。

倘若計劃真成,主力保住,等到西蕃軍被迫繞行,再開闢出新的糧道,恐怕至少也是一二個月後的事了。

“都督,到底是何計劃?”顧十二按捺不住高聲追問。

裴蕭元拿起案頭的劍,走到了眾人中間,拔劍,用劍尖在地上劃了一副地形簡圖。

“大徹城名為城,實夾在山圍之中如同關卡,且只一道出口。派一支人馬,夜半突入敵營,叫他們以為我們是在全力突圍,將他們儘量多的人馬引入此地——”

他的劍尖在地上那座城池的近旁劃出兩座山峰,最後,重重一頓,插在了兩山中間的位置上。

“此處是兩山之間的一段峽谷,距大徹城四五里遠,是從中都抵達大徹城的必經之道。倘若這個時候,兩山山頭積雪崩塌,這種地形之下,全部人,無一例外,必將覆葬雪下,不可能逃走,並且,此道也將徹底堵死,再無後顧之憂。”

他抬眼,望向吃驚的眾人。

“雪崩聲勢巨怖,若陣陣天雷,可達數里之遠。西蕃人稱之為神明之怒,向來心懷恐懼,剩下的人馬必心神不寧無心作戰,此時便是城中其餘主力趁亂殺出去的時機,搏出一條路,以最快的速度北上,按照原定路線,去和令狐大將軍匯合。”

“此便是我和刺史定下的脫困之策。”

在又一陣沉寂過後,終於,一名原州將官遲疑地發聲:“裴都督的計策極好。只是……只是這神明之怒……該如何恰就在那時引發?”

他的疑慮,自然也是在場其餘人的想法,紛紛看他。

“幾年前我在此地參戰,見過數次所謂的神明之怒,規模有大有小,仔細留意過後,發覺聲可引之。我在出京時,攜來十幾枚意外所得的姑且稱之為蒺藜雷的火器,脫自道人煉丹燒爐之時的意外所得,引爆之後,威力不小,戰場上固然不算實用,就算能在對面之敵刀槍送到之前將其引爆,最多也就傷附近一二人而已,但若十幾枚,在雪峰谷地下一起引爆,所發的聲勢,足以引發一場埋葬一切的天神之怒。”

他用平靜的聲音解釋道,此時帳內眾人無不驚呆。片刻後,一道聲音忽然響起,打破沉寂。

“裴都督!我願做那先遣之人!這麼好的東西,老子從前沒見識過!就由我去點,死便死了,臨死開個眼,我心滿意足!”

發話的是列在座末的顧十二。他倏地跳了起來,攘臂高呼。

方才眾人從這段平靜卻又散發瘮人的死亡氣息的講述裡回神過後,不約而同,便都想到了這一個問題。

那先遣出城的人,必是有去無回的。就算沒死在途中,地勢也將決定,他們將死於這一場由自己親手所引的天神之怒之下,葬身雪海之底,絕無逃脫可能。

此刻顧十二的一句話猶如驚醒夢中人,立刻,陳紹跟著起身。接著,劉勃發聲。原州那七八位將領相互對望了幾眼,慢慢地,也都相繼站了起來。

“一切聽憑裴都督排程!”眾人紛紛如此說道。

裴蕭元面帶微笑:“此事極是重要,只能成,不能失手。如何殺出重圍,如何引更多西蕃軍葬身雪下,都需仔細斟酌安排。並非是我不信任你們,而是隻有我親自領隊,叫他們看到,才能叫他們相信,城中被困之人,是真要作困獸之鬥全力一搏。故先頭人馬,將由我親自帶隊——”

“裴郎君!”陳紹大吃一驚,脫口呼了一聲,邁步上前,人便跪在了他的案前。

“都督不可如此行事!卑職人微言輕,亦無多少軍功,但對天發誓,只要都督將此事交我,我必完成!”

“我也是!都督你萬萬不可!”顧十二劉勃等人也跟著下跪阻止。

“你們誰去,到時看運氣。”裴蕭元道,“我是必定要去的。此事,我與刺史已是議定。”

他淡淡說道。

董公復此時終於也忍不住了,排開眾人,跪在最前。

“駙馬!你不能去!我願替駙馬效力!”

裴蕭元從案後走來,將董公復從地上托起。

“刺史早年受過傷,腿腳想來不及我方便。”他笑道。“不是我輕視,而是萬一有個閃失,計劃不成,恐怕不好。”

那七八位原州將領起先還帶猶疑,疑心他在作態,是要逼他們這些非嫡系將領出頭,此刻再無半分懷疑,知他當真是要領隊出城,率先承死,無不暗生慚愧,跟著紛紛力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