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便命手下人收陣退到街旁,讓金吾衛過去。

韓克讓卻不動,騎坐在馬上,巋然不動,目光掃了眼還全身緊繃的顧十二等人,指著道:“此人寄名陸吾司,只半個金吾衛的人,但也算是我的部下了。犯事我自會處置。你們去吧,不必插手。”

蔣照一愣,臉上勉強露出笑意,上前再次行禮,又道:“下官此行,乃奉盧大將軍之命。此人牽涉到一樁要案,下官拿不到人,回去如何交待?還請大將軍行個方便,勿為難下官。”

韓克讓笑了笑:“不就是你上司的事嗎?回頭我和他打聲招呼就是了。”他說完,見蔣照還是不肯走,臉色驟然轉寒,冷冷道:“怎麼,莫非還要我給你立下字據不成?”

韓克讓在皇帝身邊是何等人物,蔣照見他翻臉,怎還敢繼續抗命,只好作罷,連說不敢,朝對面作了一揖,道了聲收隊。禁軍弓弩手悉數遵命,他領著人馬悻悻而去。

隨著這隊禁軍撤退,碼頭上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鬆懈了下來。圍觀的眾多坊民見狀,紛紛朝著韓克讓歡呼拜謝。顧十二也暗暗鬆了口氣。知無論如何,自己落到韓克讓的手裡,總比別的地方要好。

他定了定神,大步走到韓克讓的馬前,朝他叩首道謝,隨即主動伸出雙手就縛,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和別的任何人都無關!大將軍綁我便是!我跟著大將軍走!”

他口中如此說話,心裡卻已打定主意,就算是到了皇帝面前,也一口咬定,是自己貪圖錢財幹下了那樁殺人之事,至於別的,什麼都不知道。又慶幸昨夜沒睬那寡婦的哄,將兩人相好的事過了明路。否則,這回就要連累到婦人了。

韓克讓只微微皺了皺眉,一句話也無,調轉馬頭,丟下愣怔在了原地的顧十二,徑自帶著人也去了。

郭果兒夾在人群裡,將一切都收入眼中,漸漸露出幾分憂慮之色。在眾人為著慶幸而紛紛大笑之時,他慢慢後退,隨即擠出人群,轉身匆匆離去。

這一天,一早,天方矇矇亮,絮雨便整裝完畢攜著畫具上了路。楊在恩帶著幾名服侍的閹人和宮娥,張敦義領著護衛,從夾城直接出了長安。

她本想騎馬,路上速度快些。然而負責此事的趙中芳卻捨不得,說天冷風大,堅持為她安排馬車,她不肯,他便拖著殘腿下跪懇求。她拗不過老宮監,最後只能坐上馬車,出發去往昭德皇后陵。

出城之後,行過幾十里地,接近山林,道路結冰,馬車走得愈發慢了起來。原本騎馬半天可到,看這速度,怕是大半天也未必能到了。

車廂披覆厚重毛氈,內又燃著燒得極旺的火爐,絮雨整個人被淹沒在一張又厚又軟的裘毯裡,大約是昨夜又沒睡好的緣故,出發後沒多久,疲倦之感再次襲來,昏昏欲睡。

她在朦朧裡不覺睡了過去,醒來也不知自己睡多久了,順口問了句,方知將近正午,路卻才只走了差不多一半。

“前頭一二里地便設有帷鋪,等下便到。到了,公主稍事休息,用些飲食,再慢慢上路不遲。”車外,楊在恩應道。

做了公主,便只能照著公主的方式行事,否則,身邊之人無所適從。

絮雨漫應一聲,任由馬車帶著到了休息的地方。下來,進到一頂設在路旁的暖帳內。奴子們奉上飲食,雖也精美如同身處皇宮,然而她卻半點胃口也無,強行吃了幾口,甚至生出反胃之感,便作罷,休息了片刻,上馬車繼續前行,竟又睡了過去。

當再次醒來,被告知將近黃昏,快要到陵寢了。

她一點兒也不想動,整個人懶洋洋地蜷臥在裘毯之中,盯著車廂角落裡懸著的隨了馬車前行而微微晃動的一隻香囊,思緒漸漸飄忽,眼前又出現了昨夜的種種之事。

她和那人之間的裂痕,終於還是無可避免地露了端倪,顯出了它原本該有的樣子。

經過昨夜,他或許也猜到她知道了什麼,就好像她明白他知道了什麼一樣,所以,才會在她出言讓他離開之後,掉頭去了。

留下,確實已是沒有意義了。便似她要求他給予的那個親吻。除了心照不宣的尷尬,再尋不到半點在這之前的怦然心動和甜蜜之感了。

絮雨微微皺眉,閉了目,在裘毯裡翻了個身,將自己的臉深深地埋入了一隻柔軟的枕裡。

忽然,她覺得哪裡好像不對勁。

她知道了一個秘密,不願回永寧宅,也不敢回到皇帝的面前,但是,皇帝還是知道了。他親自連夜接她,然後,毫無預警地,忽然安排了一件她無法拒絕的事,將她送出長安,叫她過幾天后再回去……

好像哪裡出了點問題。

這段時間以來,阿耶所有關於朝政的事,在她這裡都是透明的。

然而,他派密探一直在查韋居仁的下落,此事卻將她瞞得死死。

倘若不是因為偶然,她在果園坊內無意遇到顧十二去尋他,她是半點也不知曉,竟還有這樣一件事。

一種不詳的預兆之感朝她襲了過來。

絮雨慢慢睜眼,坐了起來,低頭沉思之際,忽然,她聽到馬車後面的方向起了一陣輕微的雜聲,彷彿是有人上來,卻被擋在後面,不容接近。

“出什麼事了?”起初她以為是附近路過的獵戶或者山民,便問跟在車外的楊在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