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駐步沉思了片刻,將隱在暗處的隨從喚出,低聲吩咐了幾句,一行人隨之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二天的深夜,相同的地方,李延之人李猛代替他準時現了身。

他是從前景升太子麾下的一員悍勇之將,也是皇族之人,當年便是他護著李延領人外出,去迎神虎大將軍,接不到人,又獲悉長安變故,遂護李延逃亡,並效忠至今。

李猛稱,李延願意見裴二郎君之面,但不是現在。

“長安這邊事也差不多了,殿下要去往別地籌謀。況且外頭見面,對裴二郎君也更有利些。畢竟,長安到處都是眼目。”

“另外,殿下叫我催問一聲,王子婚事進展如何?既洗脫嫌疑,聽聞王子和盧郡主好事也已成了,先前傳得沸沸揚揚,倘若能夠求得賜婚,王子帶郡主出京回往北庭,路上安排見面,共商大事,最為合適不過。”

承平霍然抬眼,目光幽冷地笑了起來。

“怎麼,為著這場見面,殿下還要弄個貴女做人質,才能放心?”

“殿下和王子不同,多年以來經歷坎坷,可謂九死一生。凡事多考慮些,總是沒錯。”

李猛的語氣頗為恭敬,但卻絲毫也不退讓。

“何況,求娶聖朝公主並帶回北庭,藉此威壓號令周圍部族,這不就是王子此行入京的目的嗎?從前為著此事,進奏院應也暗中施賄了不少官員,為何不用?想必他們都會為王子說話的。”

承平壓下眼底的一片陰鷙之色,沉吟了片刻,道:“我試試。成與不成,看天意罷!”

第121章

在壽昌公主曾舉辦過婚禮的的太極殿外,日光下閃爍光芒的鎏金鍍銀、用寶珠和翠羽裝飾的華麗彩仗之側,正列隊立著來自宗正寺、禮部、鴻臚寺的諸多送嫁官員和另外許多參與今日禮儀的禮讚、儀官。

他們面帶莊嚴而喜慶的神色,恭候著福寧公主的現身。

半個月前,年初時便來到京城的草原王子承平,驟然收到一道來自王庭的緊急訊息。

他的父親,那一生對聖朝都忠誠不二的老可汗病危,或將不治,急召王子北歸。

老可汗年邁體衰,每況愈下,如今傳來這樣的訊息,聖人雖仍未從不久前的逼宮喪子之痛中恢復身體,但仍強撐精神,在公主的協理下親自過問了此事。從使者口中獲悉,老可汗病榻之上唯一念念不忘的渴盼便是希望部族得到聖朝賜婚的榮耀。聖人感慨之餘,不少朝臣也紛紛向公主上言,當優容賜婚,藉機顯示聖朝文德,鞏固北境。建議透過公主上達,最後得到聖人採納。至於賜婚的公主人選,沒有任何爭議,聚焦到了盧文君的身上。

她的出身無須贅言,放眼滿朝,除去聖人嫡親的壽昌公主,可稱是數一數二的貴女,身份合宜。加上不久前的私會之事,在長公主的極力彈壓下,詳細過程雖無人公開談論,但多少還是傳出了些風聲。郡主和阿史那王子已有私交相好,幾乎人盡皆知。很快,冊封公主的詔冊送到盧家,又考慮王子已等不到參與萬壽慶典了,急切歸國,婚儀只能從簡,定於今日這邊送嫁,待到了北庭,再在聖朝婚使的主持下舉辦盛大婚儀。

吉時到,在殿外眾官員所發出的整齊的迎拜聲中,新冊福寧公主盧文君現身。她在一眾儀從和女官的伴隨下,步出婚殿,乘上婚輦,來到皇宮正門丹鳳門內。

依照那些大儒禮官之言,為表承襲聖朝冠帶禮制,並敬受教化之意,雖即將出京返國,承平今日依舊作著聖朝男子婚服的裝扮。他的相貌是濃烈而鮮明的俊美,今日紫衣金冠,玉帶束腰。

這一襲聖朝男子的婚服,固然掩不住他的雄健昂藏,卻也叫他添了幾分平日不曾有的長身瀟灑之態。遠望去,更是和一個聖朝新郎完全沒有兩樣。

他一動不動地立在宮門之外烏鴉鴉的參禮之人的中間,雙目一眨不眨地望著前方。婚輦徐徐停在宮門之後,在禮官的宣贊聲中,他邁步迎上,伸臂輕輕掀開輦簾。

自那日卿月樓之事過後,直到此刻,二人方再次碰面。

盧文君華服玓瓅,翠眉朱唇,半片貼金箔的刺繡覆面,輕掩著她那一張嬌養得如玉似雪的面龐。

本就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何況如此修飾妝容,真真可稱是攝人心魄,美豔無雙。

她抬頭,雙目霎時和對面這個為她掀簾露臉的異族青年對視。不過一個短暫的四目相交過後,她的睫尾便若因了驚羞而微顫,垂落眼眸,隨即深深地低額下去,半張嬌龐被覆面遮擋,看不見了。

承平眼眸深處的某個角落,若也因這驚鴻一瞥而浮出了幾點闇跳的明亮微光。但很快,幾點亮光如燈枯般熄滅了。他的唇邊浮起該當的微笑,斂眉收目,隨即依照身旁禮官的引導,隔袖將人從坐輦中接出,送上一輛七香車。接著,他翻身上馬,在自家隨從和來自聖朝所賜的大量陪嫁人員的跟從之下,自東朝西,走完繁華的承天門大街,終於,從長安西北角的那面開遠門,將盧文君帶出了城。

長公主獨自立在帶殿檻之後,一手纏帕,一手扶門,雙目滿含牽掛,追望著那一乘婚輦遠去的影,直到什麼都看不見,依舊久久不願離去。

月前,在她的女兒從卿月樓回家之後,長公主的世界便徹底陷入混亂。無論如何威逼或是諄諄勸導,盧文君就是一口咬定,是她自己藉著去往禁苑的機會自願和承平私會,並且,在暗接到她之後,二人便一直待在卿月樓中,不曾分開過半刻。長公主縱然手腳通天,也是無法將外面所有在私底下議論這件事的人嘴縫起來。起初狂怒之下,甚至想過找人直接殺了那胡兒,以斷絕女兒的痴心。比起已經能夠預見的將來要吃的負心冷落之苦,如今聲名受損又算得了什麼。待這陣風頭過去之後,憑女兒身份,何愁嫁不到好郎君。是被丈夫阻攔,冷靜下來,想到那胡兒所代表的身份,這才萬般無奈,咬碎銀牙勉強忍了下去。隨後她打定主意,即便那胡兒藉此機會去求皇帝賜婚,她拼著忤逆聖意,也絕輕易不鬆口。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竟發生了這種意外。

絮雨走到她的身後。

“姑母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文君,將她毫髮無損地帶回來還給你。”

她望著長公主的背影,輕聲說道,接著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