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唇,借他那一副高大身形的遮擋,當著他身後的賀氏以及婢女的眼,踮起腳尖,將唇送到他的耳邊,耳語著安慰他:“沒事。阿耶那裡你也別怕,有我在。”

他的目光輕輕閃動,唇畔掠過一縷淡淡笑意。

“只好先湊合用了。等回來,我叫個金匠,咱們悄悄把它弄好!”

絮雨安慰完他,隨即將那變了形的魚符塞進魚袋,收緊袋口,親手替他牢牢地掛在腰間革帶之上,隨即便拉了他手,在賀氏、婢女以及外間楊在恩等人的或驚奇、或暗笑的盯視之中,匆匆朝外走去。

看得出來,一向在人前端著的駙馬,對公主如此當眾拉著他手走路的親暱舉動,應當是不習慣的。他雖並未掙脫開她手,但起初,肩背挺得筆直,雙目看著前方,步伐拘謹,完全是一副嚴肅的正襟模樣。

然而接著,在走出紫明院後,他悄然轉面,看了幾眼身旁的她,遲疑了下,便不動聲色地藉著衣袖遮掩,悄然翻轉手掌,改由自己牽握住了她的手,隨即帶著她,繼續朝外走去。

天色依然透黑。剛出坊門時,街上幾乎就只他們這一行車馬在走。等到伴著晨鼓之聲趕到了皇宮,原本漆黑的天穹已是微微透出些曉色了,各間坊門也依次熄了照夜的燈籠,開始有人不斷進出。

長安新的繁忙的一天又開始了。

絮雨和裴蕭元順利入宮,又一口氣趕到紫雲宮,絮雨待要和他一起入內,卻被宮衛攔了,恭敬下拜,說是陛下有言,召見駙馬一人。裴蕭元立刻將她牽到一旁,讓她在外等著。

“我真的沒事。公主千萬不要因我愈發觸怒陛下。”

他神情懇切,她心裡又何嘗不知,自己若是強行一同入內,她是沒事,只怕會叫阿耶厭他更甚。

她壓下心中煩惱,看了眼內殿的方向,只好退讓:“我在殿口看著。只要阿耶不做過分之事,我便不進。”

“他若拿昨夜的事為難你,無論何事,你都說是我先鬧的!”

他連聲答應,終於安撫好她,自己整了下衣冠,隨出來的小啞監快步入內。

正如絮雨猜測的那樣,昨夜,楊在恩礙於她,固然是不敢將永寧宅裡發生的事告到皇帝的面前,但架不住皇帝早就另外在宅裡安排有不少耳目,專門監視駙馬是否慢待公主。昨夜又生了那麼大的動靜,皇帝自然很快便收到了訊息,當時便氣得跳腳,立刻就要將駙馬叫進皇宮,是被趙中芳死活給去勸住的。然而皇帝怒火始終難消,一夜不眠,憋到了五更,再也憋不住,派人第一時間就去傳喚駙馬,自己則在殿內躁步不停,正走來走去,聽到一陣腳步聲入內,猛地轉頭,睜啟他那一雙鷹視狼顧般的眼,目光落到了這正向著自己行來的年輕郎君的身上,冷冷盯著。

“臣裴蕭元,叩見陛下!”

伴著這一聲拜語,在皇帝心裡已是翻騰煮了一夜的滿腔怒氣再也壓制不下了,他轉身幾步走來,習慣性地一把撈起案頭上那內正燃著香炭的小香爐,狠狠就要向他砸去。

裴家這兒郎對著皇帝行拜禮時,一旁的趙中芳便在防備著皇帝的舉動,見狀慌忙出聲:“陛下息怒!何不先聽聽駙馬之言!”

皇帝正待砸出香爐,突然被老宮監一語提醒。

此兒郎再惹人生厭,如今身份也是變了,不再是外人,而是他愛女的夫郎……

念頭在電光火石間,來回搖擺了數下。皇帝還在猶豫,突然被手上傳來的一陣灼燙之感給喚醒,下意識正要扔掉香爐,恰又一道聲音響了起來,抬頭,便見自家女兒奔了進來,生氣地盯著他手中的香爐。

“阿耶你又拿香爐子作甚?”她看了看還跪地的腦袋正好對著皇帝的駙馬,質問。

皇帝一頓,麵皮不動,慢慢將那香爐在手裡把玩似地轉了個圈,口中道:“今歲秋寒來得早,方才阿耶便覺手指冷了,殿內還沒起火爐,拿了,暖暖手而已……”

一面說,一面不緊不慢地將那實是燙得要命的東西放回在了案上。

接著,皇帝雙手背後,目光落向女兒,在她的臉面上轉了一圈,最後於露在鬢髮下的耳上停了一停,收目,神色變得無比嚴肅:“阿耶沒叫你進。出去!”

絮雨方才實是擔心他又要拿香爐砸裴蕭元,這才忍不住進來阻止。見狀,猜測他應當不會再動手了。對面趙中芳已在勸離,她看一眼裴蕭元。他更是不停地用眼色示意她聽皇帝的話。

她咬了咬唇,終還是慢慢退了出去。

“退遠些!”

皇帝發聲,又命老宮監去守著內殿的門,不許公主再進。等人都走了,殿內只剩他和裴家子二人,滿腹的怒氣再也忍不下去了。這回雖不再操香爐,卻拂袖將御案上的絲紙、紫筆、松煙墨、玉印、連同數十本奏章,悉數給甩到地上。

伴著一陣稀里嘩啦之聲,皇帝破口大罵:“你這不知好歹的破落兒!你才娶公主幾天,竟就敢做出這樣的事!你當朕已經死了嗎?”

第107章

他的身份是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