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著對面的女子彎腰,深深作了一揖,“也不早了,公主休息吧,我不打擾。”

“往後我睡外閣。”

他繼續說道。

絮雨方才已在賀氏燭兒以及另幾名帶來的宮女的服侍下淨過面,也除去了繁瑣的花釵和禮衣,此刻著了便服,長髮挽作墮馬慵髻,坐在那一張是她嫁妝的新床之上。

“裴郎君你也辛苦了。”

她看了眼面前這位離她不能再遠,彷彿她是洪水猛獸的男子,頓了一下,應道。

“我不辛苦。能叫公主滿意便可。”

裴蕭元垂目道,朝對面再次行了一禮,隨即轉身退出珠簾,邁步往外間走去。

“等一下。”

身後忽然傳來她的呼喚聲。

裴蕭元腳步一頓,回過頭,隔著那一道因他方進入又走出而兀自在震顫著的珠簾,見她雙目望來,面帶幾分遲疑之色。

“裴郎君,你今日是身體不適嗎?”

裴蕭元心一跳,下意識便轉過身向著她,將自己的傷肩隱在了身後。

“公主何出此言?”他恭聲應。

絮雨從香木床上站了起來,朝他走來,只也未穿簾而過,只停在了簾後。

“我瞧你面色不大好。還有……晚上在大門前,你扶我下車時,我感到你手指很涼。”隔著珠簾,絮雨的目光落到他微微泛白的血色顯得有些不足的唇上。

“若是哪裡不適,我替你叫太醫來瞧瞧。”

裴蕭元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公主多心了。昨日一早就被承平他們困在酒樓裡強行灌酒,喝了不少下去。昨夜又沒睡好覺,故今日看起來精神不濟。”

“我很好。多謝公主關心。”他用平穩的聲音說道。

絮雨總覺他看起來和平常給她的感覺不大一樣。然而可能也真的如他自己解釋的那樣,只是宿醉導致。加上沒有休息好。並且,或許和他的心情也有關係。

畢竟是她算計他,幾乎是強行迫他不情不願地做了駙馬。他心裡本是不願和她再有什麼多餘往來的,她自然明白這一點。

“也好。”絮雨頷首,“你也好好休息。”

“是。公主安歇罷!”

裴蕭元看著她慢慢走回到那床榻前,再次坐下後,自己便也後退了幾步,接著,繼續往外間去,在經過一面分隔內外的八扇檀木座屏風時,知她已是看不到這裡了,暗繃了一晚上的身體驟然放鬆,人還沒轉過屏風,一陣虛泛之感再次襲來。

他腳步一頓,右手無聲地一把扶住身旁那沉重的屏風,微微閉目,借屏風靠力,停了片刻。待那頭重腳輕之感再次褪去後,徑直來到鋪在外閣的一張窄榻前,坐了下去,和衣緩緩地側臥,終於,躺了下去。

此間照不到內中的紅燭之光,又隔著屏風,光線黯淡。

他在昏光裡緊緊閉目,一動不動,耳聽取著於寢閣深處傳出的響動。

起初是一陣窸窸窣窣的應為脫衣的聲,接著金鉤撞動,發出兩下清脆而悅耳的輕玎之聲。應是她放下了那一幅錦帳。在極是輕微的幾乎難以捕捉的被衾鋪展聲後,她又翻了幾下身。

許久過去,已是下半夜了,在寢閣的深處裡,再沒有半點響動,靜得裴蕭元能聽到紅燭爆出燈花時發出的輕啪之聲。

她已經睡著了。

他終於睜目,無聲地從窄榻上坐了起來,左臂垂落著,單用右手解帶脫衣。

在宮中被那些婦人們擋住嬉鬧,後背吃了一棒的時候,他便知道,傷處開始滲血。

唯一的慶幸,便是今夜的公服是猩紅色的,即便有血滲出來,也不至於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