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中芳走了進來,聽到皇帝吩咐,令衛茵娘除去賤籍,恢復自由之身,往後去留隨意,驚喜不已,看一眼絮雨,應是,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

“這下你總滿意了吧?”等趙中芳走了,皇帝道。

絮雨忍著心裡湧出的想像小時候那樣撲上去抱住她阿耶哭的衝動,紅著眼,跪地道:“嫮兒代阿姐謝過陛下大恩。”

皇帝看著跪拜道謝的絮雨,面上掠過一抹失望之色。沉默了一下,道:“昨夜裴二回去,可曾把朕的意思轉給你?”

絮雨自地上爬了起來,低低應是。

“送過去的人,一個都不能少。你若不願,就回宮來。”

絮雨垂頭不語。

皇帝看著她,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裴家那宅子就那麼好?你這麼想住在那裡?”

“他是我義兄,對我一向照顧有加。再說了,我剛搬去沒幾日,也不想再折騰。”絮雨小聲辯解。

皇帝盯她一眼,淡淡道:“你愛住就住吧。朕是管不了你的。”

絮雨不再作聲,又站片刻,見皇帝不再理會自己,執筆繼續拿起奏章,便道:“太醫的醫囑,阿耶不能不聽。為阿耶自己的身體,還有聖朝的萬民所繫,丹丸不能再吃了!”

“阿耶這裡若是無事,我先去西殿了,為壁畫收尾。”

皇帝沒反應。

絮雨只好走出去,這時又聽皇帝道:“裴家那個小廝,名喚青頭的,心性純直,人也乖巧,朕很是喜歡,不許為難他。你回去了,再帶些糕點給他,就說是朕的賞賜。”

絮雨看皇帝一眼,他沒抬頭,便應是,隨後來到西殿,屏退雜念,開始為壁畫描邊收筆。

趙中芳將方才皇帝的命令吩咐下去後,回來覆命,看到絮雨已經不見了,皇帝獨自站在槅窗前望著外面,背影凝定,若在思慮事情,不敢打擾,正要輕步退出,皇帝叫了他一聲。

“裴家二郎,你知道嗎?”老宮監聽到皇帝問。

他上前,略一思忖,恭聲地道:“老奴因長久在外,對裴家郎君所知不多,但聽楊在恩提過幾句,說他是少見的磊朗君子,貴勝英流,又蒙陛下器重,破格擢用,前途無量。入京雖時日不長,好似不少人家已是相中,有意結親。”

皇帝靜默了片刻,轉頭道:“召寧王入宮,朕有事商議。”

第57章

寧王此番歸京,時日算不得久,然而一番遭遇,卻令他叫苦不迭。曲江宴留下的糟心事一大堆,這些天他奔走忙碌,親問馮家兒子喪事,總算這兩日方空了些,又得知裴蕭元好似開罪皇帝被投入秘獄,也不知是真是假,心再次懸起,幾番入宮求見,都被阻擋在外。去尋袁值探問虛實,那閹人表面看去恭恭敬敬,一問卻是三不知,推得乾乾淨淨,寧王拿他也是沒辦法。

實在是他與裴冀有過故交,如今又認定裴蕭元是孫兒的師傅了,比起旁人,心裡自然多了幾分親近,焦急不已,正與崔道嗣商議,是否將此事傳到東都告知裴冀,忽然今早收到訊息,裴家子已經回到衙署,除額頭帶著塊不知哪裡來的傷,人安然無恙。不但如此,據說,皇帝還為裴宅配齊奴僕,連宦官楊在恩也被派了過去,主修繕宅邸的事。

前一天,這裴家兒還被傳得沸沸揚揚,或在受著牢獄之災,一夜過去,恩幸加倍。

寧王還沒揣摩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又獲悉皇帝召見自己,趕忙更衣應召。他匆匆來到紫雲宮,遠遠看到一名老宦官領著二宮監,立在宮門之外,似在等待自己,到了近前,等看清人,不由驚訝,竟是從前被皇帝驅出宮的宦官趙中芳。

趙中芳資歷深厚,早年在變亂裡不知遭遇何事殘了一條腿,過後總算僥倖歸來。但好景不長,不知何故,後來又被皇帝驅逐出宮,至於去處,寧王隱隱也是知曉的,沒有想到,如今他竟也回了。

已有十數年未見,趙中芳看去蒼老無比,但精神瞧著還好,滿面笑容,慢慢地走了過來,迎接見禮。

此地不宜說話,宦官來去,也涉及皇帝隱秘,寧王怎敢多問,也不叫趙中芳下拜,上去託承住他,略略寒暄兩句,得知皇帝正在等著自己,趕忙入內。一走進殿室,又是吃了一驚。

三年前西蕃戰事結束過後,皇帝因舊疾難忍,漸漸不舉朝會,召見臣子多在此殿,內中向來光線昏暗,白日也燃巨燭照明。然而此一刻,寧王看到往日用來遮光的重重帳幔皆是束起,明光亮堂,清風拂殿,皇帝獨自靠在坐床之上,閉目似在小憩。

他心中越發驚詫,環顧四周,一時愣住,直到皇帝睜眼,緩緩翻身坐直身體,這才醒神,急忙上去拜見,發現皇帝神情也是少見得平和,甚至帶著笑意,喚他坐到近前說話。

寧王壓下滿腹疑慮,坐到設在皇帝身畔的一張側榻上,開口先問皇帝近日起居,說自己很是記掛,前兩日請求覲見,今天便得以面聖,很是歡喜。

皇帝點頭,應說,早也想單獨召他敘話,只今日方得空閒。接著便問他孫兒孫女的情況。

寧王忙半起身作揖回話:“誨兒無事,近日都在家中讀書。我那孫女當日雖受了些驚,好在也無大礙,休養幾天,已是痊癒。多謝陛下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