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中芳看一眼絮雨,終於道:“醫官們說……陛下服用的丹丸,最初方子應是來自天竺,後被那些道官們拿去煉丹,添許多所謂的靈材,燒出來的丹丸,看似效驗,實則當中應是火麻在起作用。”

“陛下身上舊傷累積,近年又添風溼之症,加上日夜顛倒,憂思重慮,日損氣血,發作時,傷處疼痛難忍,甚至手足不得屈伸,坐臥不得轉側。太醫如何不知火麻功效?但此藥雖可鎮痛,他們一向卻是不敢多用的。因藥性極毒,且不能真正拔除病根,不過是暫緩疼痛罷了,只能偶服,絕不可常用,長久攝取,非但不能治病,反而如同火上澆油,毒害五臟,叫人愈發離不開它,到最後——”

老宦官頓住,不敢再說下去了。

絮雨聽得心驚肉跳,失聲嚷道:“這道理,太醫們難道之前一回也不曾告知陛下?”

趙中芳愁眉緊鎖:“楊在恩說,此前醫官也曾大膽對陛下講過,但陛下聽不進去。因深受傷痛折磨,厭煩用藥溫吞,只求速效,如此已有數月,好不容易前幾日,太醫們終於又得機會能為陛下會診,然而藥才開出來,不知怎的,昨日陛下又不用了,還是服丹丸止痛。”

絮雨望向老宦官:“趙伴當,你服侍過陛下許多年,如今既然回宮了,務必要勸陛下遠離丹藥,聽太醫用藥。”

趙中芳又要下跪:“老奴實在無用,恐怕要辜負公主所託。方才藥是煎好,也送了進去,陛下卻只叫放下,不知喝了沒。”

“還有,光用藥還是不夠。醫官之言,陛下也需多出來走走,沐浴日光,有助驅散體內寒邪。更要調和作息,少怒平性,多管齊下,方能慢慢調養好龍體。”

絮雨出神片刻,道:“我去見陛下。”

趙中芳面露歡喜之色:“老奴領公主去。”

終於,絮雨再一次地走進那一間白日也燃著巨燭的殿室。皇帝靠坐在床,低頭翻著奏章。她一眼便看到湯藥未動,還靜靜地擱在案頭,已是不見多少熱氣了。

皇帝聽到腳步聲,略略抬頭,瞥一眼跟在趙中芳身後慢慢走進來的絮雨,隨即收目,彷彿沒看到她似的,又聽趙中芳彎腰稟話,說葉小郎君求見,也無反應,既不趕人,也沒說留,繼續手上的事。

趙中芳便彎腰,領著啞監,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下父女二人。

絮雨站了片刻,慢慢走上前去:“陛下還不吃藥嗎?都快冷了!”

皇帝停了手中的筆,抬目看她,一言不發。

絮雨立刻想到昨天,她為給裴蕭元求情,闖進來時,已是叫他阿耶了,咬了咬唇,改口:“阿耶,你還不吃藥?”

皇帝這才皺了皺眉:“太醫開的什麼勞什子的藥,治不了病。還苦,又澀,喝不下去!”

阿耶他從前就厭藥味,身體再如何不適,寧可頂著,也絕不主動服藥,總要阿孃或者她去哄,才肯勉強服用。

她端起藥,走到皇帝身前,雙手直挺挺地舉到他眼皮子底下:“你喝!”

皇帝抬頭,和她對望片刻,終於,慢慢接過,喝了下去,隨即,繼續低頭批著奏章。

絮雨接回空碗,輕輕放下。

“還有,往後不要再拿那丹丸作常藥服用了。太醫說,丹丸服得越多,對身體殘害越重。”

皇帝沒有搭話。

絮雨暫只能作罷,在殿內溜達,走了一圈,最後走到那垂落在地的重重帳幔之前,嘩地一聲掀開,往一旁收攏,用帳鉤收起。

隨著帳幔攏起,剎那間,陽光射入,滿殿生光。

皇帝猝不及防,眯起雙目,抬袖遮住眼,不悅地呵斥:“這是作甚?快放下!”

絮雨非但不放,繼續走去,將窗一面面地推開,令殿外的風連同鳥鳴之聲入室,道:“太醫還說,陛下要多曬日光。陛下不出殿,便只能如此。”

皇帝面露氣惱之色,頓了一頓,片刻後,大約是眼目漸漸適應光線,皺眉,背過身去,繼續做起了事。

絮雨看著皇帝的背影,又走了回去,遲疑一番,道:“衛家阿姐,就不能放過她嗎?”

皇帝抬目,啪地一聲,將手中一本方閱畢的奏章丟到了床前的案頭之上。

“你當朕不知道嗎?她助李延逃脫!略施小懲罷了,已是顧念你和她的舊情!否則,你以為她還能活到現在?”

絮雨沉默了,低頭立在皇帝床前一動不動。

片刻後,皇帝抬起頭,冷著臉朝外叫了聲趙中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