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19節(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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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從前的胡麻餅娘子,唇角的那顆痣依然還在。只不過在絮雨還是李嫮兒的時候,那個胡麻餅娘子的身段豐盈,面頰飽滿,笑著攬客時,會露出一副好像編貝似的漂亮的白牙。
“小郎君?”看到絮雨怔怔望著自己,老嫗又喚了一聲。
“是的。我來吃餅。”絮雨點頭。
老嫗露出歡喜的笑,蹣跚著為她拿餅。絮雨坐下來,咬了一口。剛出來不久的餅,還帶著熱氣,油香面脆,好像是絮雨曾經留在記憶裡的那種味道,又好像已經不一樣了。
絮雨慢慢地咀嚼。
老嫗站一旁看著她,目光裡充滿期待,等她咬了一口,咀嚼片刻,就用小心翼翼的語氣問:“客人覺得滋味如何?”
“好吃!”絮雨嚥下餅,又咬了一大口。
老嫗露出了舒心的笑,蹣跚走到她的老狗旁,坐回到了小杌子上,輕輕嘆了口氣:“可是長安已經沒有人喜歡我做的餅了。他們都去西市的一個胡女那裡吃,說她的才好吃。要不是還有一些景升年起就知道我的老客還會找來,我這個餅店早就開不下去了。”
她混濁的老眼裡流露出一縷淡淡的傷感。
“怎就回來後,他們覺得我的餅不好吃了?明明是我這裡最有名的,就連當年的葉鍾離也來吃過。記得那時人多,排隊才能輪的到,但是他若來,人人都會讓開,叫他先買。他還畫了一幅畫送我,天天有人糾纏,想我把畫賣給他。沒過幾年,天就變了,亂兵打來長安,老聖人跑了,我帶著我的畫也跑,路上遇到一夥流兵,他們真的壞啊,逢人就搶,我看見一個女人不肯給包袱,他們就砍斷了她的手,我的畫也被搶了,他們自己又搶來搶去,一個人把另個人的頭砍歪了,脖子好像燈籠一樣晃著,半邊倒在肩上,血噴了一地,人卻還是沒死,把手裡的畫撕了塞進嘴裡,不叫人得,這才斷掉了氣……”
老嫗的眼目半睜半閉,絮絮叨叨自顧說個不停,語氣沒有起伏,平淡得好像在唸誦經文。
絮雨默默聽完,問:“老阿姆,那你知道景升朝住在西南角的那所宅子的老主人嗎?他們如今去了哪裡?門前有一株老柳的那一家。”
老嫗費神思索,半晌,就在絮雨以為她也忘記了,她忽然“咿——”了一聲。
“我記起來了,那一家是姓衛的,那個時候,我記得定王府的小郡主也常來衛家……”
老嫗忽然壓低聲,臉上露出了神秘的表情。
“小郎君是外地的吧?我告訴你,定王就是當今的聖人!我聽一些老客說,小郡主在當年那陣子亂的時候丟了,聖人後來怎麼找也找不到。”
“對了,那個時候,小郡主最喜歡吃我的餅了!真的,我沒有說大話誆你,是真的!”
說到這裡的時候,老嫗那乾瘦的身軀裡彷彿灌入了源源不絕的活水,整個人頃刻間變得精神了起來,眼裡也放射出異樣的光彩。
“是真的!”她對著絮雨,再一次用力地強調。
“小郡主常來尋衛家小娘子,每次來,都要吃我的餅。衛家小娘子也會一個人來買,叮囑我多灑些胡麻,每到這個時候,我就知道她要去看小郡主了。我總是說,讓小郡主自己來吃呀,剛出爐的才最好吃。”
“唉……”
老嫗從過去的記憶裡抽身出來,長長地嘆了口氣,眼底那短暫迸出的光彩消失了。
“衛家人如今去了哪裡,你知道嗎?”絮雨輕聲問。
“官軍收復長安後的第二年,我才從外面回來,聽說衛家人參與景升太子作亂,男丁滿門殺頭,剩下的死的死,散的散,宅子也換了主人了。”
絮雨凝定片刻。
“那麼衛家的小娘子呢?你說的常和小郡主一起的那位小娘子?”
“她啊……自然是改賤籍入教坊了。至於如今人在哪裡,誰知道呢,說不定早沒了,說不定轉去了平康坊的哪條曲巷,也說不定老大不小,被哪個商人看中買去做了妾……誰知道呢……”
老嫗嘴裡嘟囔著,起身蹣跚走到爐前,用火鉗攏著炭灰壓火,好叫餘炭能夠燒更長的時間。
手中餘下的半隻殘餅漸漸涼了,變得堅硬而澀口。絮雨吃完,從身上帶的餘錢裡留出回程的車錢,剩的還有十來個,放在了老黃狗旁的那張小杌子上,悄然離去。
次日開始,從早到晚,她不停地穿梭於平康坊之中。
在這座位於東市和皇城之間的坊城內,分佈著許多達官貴人的宅邸,也雲集大片令世上男子流連忘返的風流淵藪之地,後者聚在北門東回三曲一帶。
那裡,有門前通十字街的華閣和高樓,也有貼於北牆的被同操業者也瞧不起的卑妓。
絮雨一家家地尋問,從北曲的陋居到堂宇寬闊的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