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是非,裴蕭元已不想過多糾結,也沒必要了。當時情況容不下太多考慮,如何行事,一切都是以戰局為先。

他見宇文峙依然止步在樓梯上,雙目沉沉盯著自己,不過點了點頭,便繼續下樓而去。

“站住!”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喝聲,又“鏘”的一聲,宇文峙探臂已從近旁一名佩劍人的腰上一把抽出劍,劍尖點向裴蕭元,迅捷如電。

“你傷我兄長,致他身亡,就這麼走了?”

那劍指著裴蕭元后背,也不知是醉酒或是怒氣太盛的緣故,劍尖微微抖動。

兩邊其餘人愣怔過後,很快各種反應過來,片刻前的喧聲笑語陡然消失,伴著此起彼伏不絕於耳的兵器出鞘聲,幾十把刀劍頃刻間紛紛拔了出來,相互對峙,剎那間雪光寒芒,殺氣騰騰,驚得在大堂裡展著珠喉的的許多歌妓高聲尖叫,隨客人紛紛棄席,躲到兩旁,唯恐遭受池魚之殃。

裴蕭元停步轉身,見宇文峙面容僵硬,眼底一片通紅,恨意如透過劍尖,直迫而來。

西蕃戰事後,他也聽說了一些關於郡王府的宅事。

宇文慶有一胞弟,生有兄弟二人的王妃並不得郡王之心,早早病故。宇文慶剛愎自用,但對胞弟卻頗為照顧,兄弟感情深厚,故宇文慶死後,他聽聞宇文峙曾欲單騎來尋自己復仇,還被叮囑小心,後來不知怎的沒了下文,沒想到今夜在此倒是遇見。

不待裴蕭元有所回應,承平如何能忍,當場也是鏘地拔刀,站到最前,橫刃相對。

“你想如何?你那長兄當日險些害我眾多兒郎葬送在了西蕃!我沒找你算賬,你倒敢先來發難?來呀!正好許久沒有動刀槍了,叫阿爺我來瞧瞧,今夜到底是你郡王府世子劍利,還是我手中這砍頭刀快!”

同行的那些長安子弟,平日本就快意恩仇崇尚武鬥,何況又仗酒力,更是群情激盪,他話音落下,身後人便大聲呼應,對面又豈肯示弱。一時聲震屋瓦,兩邊對峙,眼看鬥毆就要一觸即發。

此時裴蕭元越眾而出,拿過了承平左右手裡各自握住的刀和鞘,雙目望向對面。

“世子欲待如何,裴某不敢不應,自當一力奉陪,不過不是這裡。今夜乃是諸多好兄弟給裴某臉面,來到此處。世子到此,想必也是出於快意之事。何必因你我私怨,連累其餘之人。”

他歸刀入鞘,頭也未回,揚手丟還給了身後承平。

承平只得一把接過,抱住了。

劍拔弩張的氣氛因他的這個舉動,終於鬆弛了些,但大堂內依舊是鴉雀無聲,人人屏住呼吸,不敢發出半點的異響。

宇文峙牙根緊咬。

兒臂粗的排燭映得四周明若白晝,照著他額角暴突出來的幾道青筋。他一動不動,劍尖卻顫抖更甚。

就這時,一串急促的沓沓腳步聲打破了死寂。酒樓大門之外衝進來一隊役夫,領頭者是本坊坊正。

主家在此開店迎客,當然不是一般之人。似尋常長安子弟酒後為著一二陪妓爭風吃醋大打出手這樣的事,主人早已司空見慣應對自如。但今夜,這兩邊的人,卻不是他能應對的。

東樓下來的那位主客,雖然還不知是怎樣的人物,同行的狼庭王子,近來卻是長安內的風頭人物。

西樓下來的旗鼓相當,聽聞是西平郡王府的世子,當年曾經迎奉過西幸老聖人的大功臣,皇恩延綿,隆眷至今不減。

酒樓主人方才站在門口焦急張望,見狀急忙引著坊正入了大堂。

坊正奔到兩撥人的中間,向著左右團團作揖,連聲道:“尊客來此逍遙,卑職人微言輕,不敢打擾,只是剛好前些天收到過金吾大將軍的嚴令,聖人萬壽將至,須上下一心,保坊內平安。大將軍之言,字字在耳,卑職不敢不從,故斗膽開口,懇請兩邊收起刀劍,以和為貴,遵大將軍之命,共保太平!”

說罷不停地作揖,又朝帶來的役夫使了個眼色,眾役飛快湧上,列隊擋在中間,登時將人隔離開來。

倘若說片刻前兩撥人裡的大多數為醉酒衝動的話,此刻因這坊正的一席話,不少人霎時清醒不少。

近來禁令收緊,就在前幾天,神武大將軍陳思達的女婿都遭了那樣的處置,聽聞他還只是因了強闖坊門的緣故。今夜這裡若是刀劍交加,事情鬧大,過後懲治恐怕更甚。

承平雖行事狂誕,卻也不是一味只知打殺的無腦之人。

今夜本是為著好友接風來的,他又初來乍到,真鬧大了,也非好事。況且坊正又趕到,將韓克讓也搬了出來,再不罷手,便是不將韓克讓放在眼裡了。

他是不願先見血的,但若對面不管不顧,他自奉陪到底,又豈會懼怕,便盯著宇文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