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16節(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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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雨緩緩抬目問道。
“趙中芳……”
周鶴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皺眉思索片刻,頷首。
“好像還有印象。聖人登基後,便是此人做了內侍丞。據說他早年是定王府的舊人,深受聖人器重,那時的袁值還不知道在哪裡!後來卻不知何故,幾年後人忽然不見了,也不知去向哪裡,是死是活。如今的司宮臺,已全是袁值的事了。這麼多年過去,宮中還知道這個名字的人,恐怕也是不多了。”
“對了,我記得此人單腿有疾,行路長短有別。倘若我沒記錯,應當就是你問的人。”
郊野裡草木鬱郁蒼蒼,野花遍地雜開,麗日耀目,暖風陣陣拂身而過,然而隨著周鶴這個曾歷過舊事的人的講述,絮雨卻覺全身如在嚴冬的冰井裡浸過一樣,慢慢地冷了下去,到了最後,冷得她牙根彷彿都在絲絲地往外冒著寒氣。
“葉老弟,你怎的了?面色瞧著不大好,可是身體不適?”
耳邊傳來一道關切的呼喚聲。絮雨閃神,望見周鶴正用關切目光望著自己。她搖頭:“今日多謝周兄,我大長見識。我沒事了,該回了。”
她向周鶴微微頷首,往城裡去,走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轉頭,一字一字地道:“你說的那些,全部都是謠言和臆測。”
周鶴一怔,隨即哂笑:“那又如何?便是空穴之風,亦出自孔洞。何況那些說法,當日甚囂塵上,不是我周鶴憑空捏造。”
絮雨不再發聲,掉頭繼續前行。
“葉老弟,那方才我們說好的事……”
周鶴望了片刻前方那道漸漸遠去的背影,忽然喊道。
“我記著。”
絮雨頭也未回地去了。
長安太大了,這一天,當絮雨終於回到永平坊的旅店時,暮鼓已是再一次地迴盪在大街小巷的上空,聲聲催人歸家。
她是走路回來的。並非搭不到返程的車,到西市後,就有很多便車可乘。她走路,走得雙腿近乎麻木,整個人筋疲力盡,彷彿這樣,就感覺不到那壓在她胸腔內的巨大塊壘所帶給她的近乎窒息般的痛苦之感。
臨走前她對周鶴一字一字說出的那一句話,又何嘗不是證給自己聽的。
她絕不相信,她的阿孃會在那個夜晚拋下她和阿耶,與一個年輕畫師私奔而去。
那個夜晚的後來,她曾多麼地盼望她心中向來無所無能的父王能從天而降,救她脫離於那種她從未經歷過的恐怖。
趙中芳趕她走,她一邊哭,一邊回頭,看到了那些正在追來的人。漆黑的夜幕下,他們的臉孔隨著馬匹的疾馳在火杖的光中跳躍扭曲,其中一張,她曾見過。
有一點周鶴說得確實沒錯。她有一個比她大了將近十歲的同父異母兄長,他叫李懋。他的母家柳家常有人來王府探望他,來得最多的,便是李懋的姨母,亦如今的小柳後。
就在那一夜的前幾日,那女子再次登門,接走李懋,稱其母對他極是思念,想能見到外孫兒的面。
阿孃是繼母,但對李懋盡心盡力,平日對他的關注和照料絕不亞於對自己。然幼小的絮雨仍能感覺的到,李懋表面恭順,揹著父王的時候,投向母妃和她目光裡,總是帶了幾分無聲的厭惡。
火光中那張扭曲的臉,就是當日曾隨柳女來接走李懋的柳家護衛長。
那個夢魘的夜晚已經過去了許多年。
她沒有死,回到了她出生的這座城。
她昔日的阿耶成了當今的聖人。
王太后變成太皇太后。
柳家那女兒成了皇后。
她同父異母的兄長是太子。
所有人都過得很好,比從前還要好。
惟有她的阿孃,那個世上最為美麗溫柔的女子,她似乎已經死去,曾是她愛郎的人為她建起一座浩大的陵寢,世人人人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