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1節(第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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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甘涼後,這個郡守,他一做便是十數年,西北日夜不息的風沙,也慢慢吹白了他的鬚髮。
倘若不出意外,此生他或將老死在這座邊城之中了。
不過,人生如寄,多憂何為,他能如此終老,也未嘗不是件幸事。如今只待侄兒終身大事落定,將來送他幾根老骨返鄉,他此生便也無憾了。
一想到侄兒婚事,裴冀忽然變得迫不及待,立刻命人去將何晉喚來,先是慰問他路上辛苦。
何晉忙稱幸不辱命。
裴冀頷首:“蕭元這趟出去,時日不算短,也該回了,你派人去催下,就說我有事,叫他儘快回!”
明年是今上的五十萬壽,太子率群臣獻萬民表,曰萬民感當今四海鹹平、天下無飢,稱頌聖人有再造盛世之功,又逢大壽,盼望到時普天同慶,共謝天恩。聖人不能辭,故此事不但是朝廷的頭等大事,早早開始做起準備,四域也為之矚目,眾多藩王使臣紛紛預備提早入京,覲拜賀壽,其中便包括草原王子阿史那承平。
幾年前朝廷對西蕃作戰,阿史那氏受命協同出兵,裴蕭元曾與承平一同參戰,二人結下兄弟之情。去年秋,他應邀去承平那裡狩獵,如今還沒回來。
此地是承平入京賀壽的必經之道,兩人想必會一起回。但目下才初春,承平時間充裕,可能還沒動身。
自己不在的這段時日,附近好像也沒發生什麼事情,何晉不知家主為何突然想起來要催少主人歸。但看出來了,他很是迫切,正要開口說自己親自去一趟,忽然這時,外面傳來一道通報之聲,說少主人已在歸來路上了。
原來裴蕭元已和王子一道回了,不但如此,快要到了,只剩幾日行程。因為王子此行隨從眾多,他便預先派人快馬回城通報,以便到時有所準備。
“我這就去接裴郎君!”何晉欣喜地道。
裴冀也掩不住滿臉的喜色,屈指叩了叩案面,道了聲好。
第2章
春月從泛著朦朧紫煙的水畔花林後升起,靜影沉璧,月霧婆娑。御溝漬染黃昏宮娥洗下的脂粉,半碧半濁,無聲地流淌在連綿巍峨的宮闕暗影間,匯入花林暗溪,香染整片林子。
液池上空的月,幻化為一張宮裝美人的面龐。她的絕色,勝過月色。
伴著細細的穿林暗風,在某個不知所在的幽暗盡深裡,傳出一縷聲音,這聲音起初縹緲不定,聽不清是什麼,如飄繞在瓊宮海樓間的仙樂,又猶如唇畔吐出的嘆息和叮嚀。它隨暗風遊走在重重宮闕之間,升過宮垣,穿於御溝,飄向液池,最後,終於飄入了絮雨的耳。
勿歸。
勿歸。
勿歸。
……
絮雨在那切切的輕語中醒來,在黑暗裡繼續靜靜地躺著,直到完全從御苑花林的夢境裡抽離,耳畔也徹底不再縈繞著夢中美人的餘音,方慢慢睜開眼睛,轉頭,望著窗外的月影出起了神。
到來已經兩三天了,半夜夢醒,恍惚間,還以為自己仍在阿公的身邊。
郡守對她真的極好,當她還未長大似的,噓寒問暖,唯恐讓她受到半點委屈。會梳頭的那個使女名叫燭兒,雖然有點畏懼賀氏,但性情活潑,揹著賀氏時,很愛說話,第二天就和絮雨熟了,講她也是剛來不久的。聽她之言,裴冀日常簡樸,偌大一個郡守府,上下內外所有下人加起來也不到十個,都是必須的人手,為了她的到來,才買了燭兒供她跟前使喚。
另外,這府裡好像向來只有郡守和裴郎君兩位主人,這回也是為了絮雨,特意從行經這裡的胡商手裡採辦了年輕女子所用的脂粉首飾等物。
除了這些,絮雨發現她的住處裡還辟出了一個作畫的地方,絹、紙和各種尺寸畫筆不必說,顏料如硃砂煙脂青岱雌黃,乃至不大用得到的滑石、松煙等等,也悉數齊全,顯然也是用心準備的。
一切都令絮雨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到來後的這幾日,她曾數次想尋個機會說出自己的想法,卻始終開不了口。
她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三年前,她因淋了一場寒雨,大病發燒至昏迷,多日後才慢慢痊癒。病好之後,許多年來有些原本一直只是模模糊糊如霧般縈繞在她腦海裡的往事漸漸變得明晰了起來。只是依然不敢完全肯定。再後來,她開始做這樣的夢。今夜她再一次從這出現過許多次的夢境裡醒來,四下靜謐,心事卻愈發重疊。
忽然這個時候,外面前庭的方向隱隱起了一陣動靜。似有人連夜歸來,驚動了闔府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