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薛仁貴神通成就,隨軍出征,一舉成名。

那時太宗皇帝在山上眺望陣中,只見一白袍小將,持方天畫戟,衝陣斬將,所向披靡,敵方陣中三十六隻青銅鐵面,能引到千里雷雲的山精,被薛仁貴一人提弓射殺殆盡。

太宗皇帝贊曰:“朕不喜得遼東,喜得卿也。”

薛仁貴平步青雲受封大將軍之後,也不曾忘了自己家中髮妻,親自去接妻兒入長安。

那一日,豬剛鬣在積雷閣千寶樓上,憑欄而望,看見那名布衣荊釵、雙手粗糙的婦人,拘謹的坐在車上,視線都不敢往兩邊去看。

他那時候也已經聽過薛仁貴的威名,見過白衣神將的風采,更知道,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傾城美人只盼能得將軍一顧。

豬剛鬣心中冷笑。

這樣的婦人,與薛將軍天壤之別,接入長安只怕也是顧全宣告,做做樣子,如同家中添了一名僕婦罷了。

七日之後的花燈節,豬剛鬣探聽得,要讓翠鳥重新化生而出的丹藥竟極其寶貴,要他大半身家才能換取一枚,心中猶疑不定,戴了面具走在花燈下,冷眼看著那些熙攘的人群。

一座九層千秋八角琉璃玉景燈下,豬剛鬣望見那白衣將軍換下了戰甲,衣著雅緻,眼中有神威無限,都化了一腔柔情,只伴著身邊貌不出奇的婦人。

那奇燈是異人施法造就,要有人能破解其中機關謎題,就可以獲得這盞奇燈贈與。

婦人身邊的孩童對那燈萬分渴望,薛仁貴意氣幹雲,上前一試。

分明提氣一掌就能擊破所有機關的蓋世神將,連一道謎題也猜不出來,只好低聲回來向自己妻子賠罪。

那一個瞬間,豬剛鬣不知怎的,分明花燈依舊,只覺得好像已經換了人間。

他幡然悔悟,上前破了謎題,將燈送給了薛家之子,馬不停蹄的換取了丹藥,回到黑沼澤之中,救回翠鳥。

他好像當真悔改了,為翠鳥重新打造了一座洞府,不設下任何監察的禁制,親自出門去,拿自己寶庫之中珍藏的法器一一賠罪,將翠鳥的那些友人全部請回。

到這裡為止,這似乎是一個浪子回頭的故事。

如果是那種腦子迂腐的酸儒,這個時候,只怕就盼著翠鳥原諒丈夫,如此又是一段佳話。

假如是腦子稍微清醒一些的人,也許會勸翠鳥與豬剛鬣和離,這種男人就算真悔悟了,難道還有什麼價值值得在一起嗎?難道以前的傷害就會消失嗎?

反正人間的名聲也影響不到妖精,翠鳥只要離開了,依舊是歌吟山川,朋友泛天下的祥瑞靈獸。

就算當場離開,找人來報復豬剛鬣,也沒什麼好說的。

但翠鳥沒有。

她有些心軟,不忍就這麼拋棄曾經由自己苦求得來的丈夫,她又有些害怕,不敢離開。

翠鳥以為,豬剛鬣若真的悔改了,他們終究可以抹去從前的傷害,回到最美好的時候。

只要是豬剛鬣是真的悔改了。

但問題是,就算豬剛鬣在翠鳥面前的時候,表現得無比像一個好男人、好丈夫,又怎麼能夠確定他是真的悔改了呢?

他暗地裡會有什麼樣的動作,心中抱有什麼樣的念頭?

這一刻言笑晏晏,下一刻會不會就翻臉無情?

他今日是好的,明日又如何?

這一回,翠鳥不敢相信了。

那個時候,豬剛鬣已經不禁止她廣邀賓客,翠鳥常常與好友宴飲,也結識了一些新的朋友,其中有一個少年人,同樣也是修行法器煉製之術,只是他手段淺薄。

翠鳥跟在豬剛鬣身邊多年,耳濡目染之下,見識自然高明,也能對那個少年人指點一二,少年對她既親又敬。

後來不知從哪裡聽說翠鳥從前的事情,義憤填膺。

“我本來無比景仰朱大師煉製法器的造詣,就是當年在洛陽看見過他留在那裡的一件法器,驚歎於其美感,才走上了這條路子,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的一個人。”

“夫君……已經悔改了。”

“縱然已經悔改了,朱大師,不,豬剛鬣在我心中的形象也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翠鳥動容,流露出哀傷的神色。

縱然當年是一顆純摯真心,被啃噬過九次之後,留下了九九不盡的齒痕,還哪裡能回到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