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招呼聲,這熟悉的語調,不正是六萬的聲音嗎?

這小鳥兒今日飛去四海酒肆一趟,不意竟將六萬的聲音模仿得一般無二,可見真不是一般的俗鳥。

他在正堂的長桌前兀自尋了張椅子坐下,身後便是開窗,窗外只有一片黑黢黢罷了。

屋中鳥影穿梭,但都很守序的,從不在屋內留下糞便,也從不在裡頭飲食,只是免不了有些呱噪。

他把手指放在桌上輕彈著,若有所思地等著宋老怪前來。

在一記沉重的咳嗽以後,連線後院的布幔被揭成,一個佝樓的身影徐徐步出,一頭鶴髮,但滿面紅光,正是宋老怪來了。

老怪望了望停在他肩上的雪鵒,笑著說道:“此物與你甚投緣。”

馮無病微微一笑,無話可答。

宋老怪徑直走向廊邊,提起熾燙的水壺,又慢吞吞地走回桌邊,將茶壺一澆,暖好盅,沏了兩杯黃金的茶湯,一杯遞了過來,一杯自用。

馮無病握起茶盅,聞到一股滾燙的竹香。

啜了一口,提神醒腦,入喉甘香,自知不是尋常之物,就免不住將之全喝空了。

宋老怪續盅時,緩緩發話道:“只怕你已經聽說了,恍容裡最近有些異動。”聲音沙啞,好像垂死之人。

果然是為了這事。馮無病點點頭,“我已經派手下去檢視了。”

“查到了什麼?”宋老怪的眼裡流出奇異的光,充滿了蠱惑與期待。

馮無病搖搖頭,“還不知道,宋老今夜召我前來,也是為了這事?”

“出大事了。”宋老定定地望著馮無病,一句一字地說。

馮無病眉間一蹙,身子向前一傾,十分警覺地問:“願聞其詳。”

“抱歉了,關於這件事,老朽並不能多說什麼,只怕惹禍上身,望你體諒。”聲音依舊很慢很啞,而且還充滿了歉意。

馮無病點點頭,肩頭一鬆,坐了回去。

“但老朽蒙你關照多年,也絕非忘恩負義之徒,”宋老怪頓住,從又長又大的袍袖內抽出一幅尺長的畫卷,遞給了他,又交代:“回去再看吧。”

馮無病一邊點頭一邊將畫放入袖中,眼前心裡,皆疑慮重重。

帶著這樣的疑慮,再好的茶入了口,也失了它原有的滋味,第三盅下肚後,他即起身拱手告辭,身體比來時暖和、清醒多了。

“真是好茶!”臨了,他不忘稱讚。

宋老怪捋了捋發黃的鬍鬚,緊緊擰著眉頭,又提醒他道:“務必多加小心。”

他一笑置之,竟自離開。

提及恍容裡,比起“喪事一條街”,還有個更為嚇人的別名,叫“無歸路”。

那是中京城最黑暗、最隱蔽、最詭異的所在,各種來歷不明的贓物、聞所未聞的稀奇寶物,異寵,不善的巫術,人命交易,甚至美人與小孩……所謂凡人絕不涉獵,涉獵者絕非凡人。

早些年,中京府曾一直將這裡視為眼中釘,可每回突襲拿人總是撲空,漸漸也就厭棄了和那班神龍見首不尾的販子糾纏不清。

雖說這裡的交易見不得天,到底沒有造成直接的災難,外界的人再好奇,可沒有合適的門路,是很難進入那裡的,馮無病安插在城中探子不計其數,可以說對中京城中每個大戶人家發生的事都了若直掌,卻惟獨滲透不到這裡邊。

多年來,他便一直將這地方視為心中隱患,如今果然出事,總有些沒底。

思忖到這兒時,四海酒肆已經在他的腳下了,翩翩落下,如同一片哀葉,花樹將他的身影掩去一半。

一片寬大的黑影從透著人聲與光亮的內堂內跑出來,邊跑邊叫:“東家,你可回來了,出事了!”

五萬出事了。

他聽完六萬的話,便急忙躍窗,一下鑽進五萬的房間,用了最短的時間,來到舊木床邊。

床上的人已經菴菴一息,渾身高燒襲人,口裡陸陸續續蹦著幾個重複的字眼,滿有煞白,唇邊已無血色。

可奇怪的事,五萬渾身不見外傷,號過脈象,也不像是中了歹毒的內和傷,靜心潛查,才發現正有一股異力不停流轉於他周身脈絡,在各大穴位之間橫衝直撞,顯然這就是為禍的原因了。

“估計是蠱毒,”他轉著與六萬交代:“取一罈烈酒,再取一柄乾淨小刀來。”言已,他自己也急匆匆地走向門外。

“東家是要……”六萬著急地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