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不遂人願,謝印雪更是狂妄到能撂下的生死由自不由天之言的人,所以當卞宇宸看見謝印雪唇瓣微微動起時,他竟發覺自己心中沒有多少意外,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認命。

不過青年翕張的唇瓣吐出的不是話語,而是一隻棕黑相間的活蟬。

第268章

那隻蟬從謝印雪口裡爬出來後,在青年唇尖輕輕扇動了兩下翅膀,便震動著腹部的鼓膜,發出高亢響亮的嘶鳴。

古人有賦雲:寒蟬哀鳴,其聲也悲,四時去暮,臨河徘徊。

以其形容蟬叫悽切蕭瑟,令聞者柔腸寸斷。

卞宇宸聽在耳中,卻只覺凌厲尖銳,刺得人倍感不適,讓他忍不住後退兩步避開聲源,雙目倒還黏在謝印雪身上不曾挪開,於是他又瞧見,無數只蟬像是在響應首蟬的呼喚,接踵相繼從謝印雪口中鑽出,它們彷彿繁殖季裡的蟲潮,重重疊疊、密密匝匝……黑壓壓地覆蓋住青年的軀體,在他身上振翅嘶叫。

淒厲的長嘯響徹雲霄,漸漸地,卞宇宸看不清謝印雪的身體了——蟬蟲們如同蛹殼,將青年完全遮攏包裹在身下。

卞宇宸望過去,只能瞧見攢動的蟬腿、膨大的環狀腹節和映折著自己面孔的蟲類複眼。

這幅畫面詭邪又噁心,換成一個怕蟲的人來看,估計堅持不了幾秒就一旁嘔吐去了。

因此當一條纖細修長的胳膊從蟬群中抬起時,強烈的對比霎時就攫住了卞宇宸所有的注意——青年手臂指尖停落著一抹瑩潤透亮的白。

再挨近些細觀,卞宇宸才詫然辨認出,那是一隻通體凝若白脂的玉蟬,它用三對足緊緊抱著謝印雪的食指,少焉也抖動起了翅膀。

第一次振翅,蟬群止了鳴叫。

第二次振翅,蟬群遽地化為一片齏粉,如霧般消弭飄散。

第三次振翅,它騰空飛離青年指尖,卻在舞轉一圈後收翅墜落,隨後被睜開雙眼的青年翻手接住。

他握著玉蟬從沙地上緩緩坐起,渾身分毫無損,側首似笑非笑睨向卞宇宸,瞳底嘲意昭彰。

卞宇宸與他對視,滾了滾喉結道:“你果真沒死。”

謝印雪將玉蟬高高拋起又接住,冷嗤一聲道:“未曾替你這不孝子孫收屍,我如何甘願瞑目?”

卞宇宸將目光定在謝印雪手中那枚玉蟬上:“那便是你的心嗎?”

謝印雪聽言拋玩玉蟬的動作一頓,登時笑得前仰後合。

倘若說詹蒙罵人是直來直往的粗俗白話,那謝印雪罵人就是拐彎抹角的怪聲怪氣——還不如直白著來。

“你真信我把心剖了啊?”

他先用明生回答辛月春時那樣的反問句對著卞宇宸譏諷一番,再一針見血道:“我耍你玩的。”

“人沒心就會死,我要是真的沒心也能活,何必進這地方求生?”

“可你方才分明沒了心跳。”卞宇宸眉頭緊皺,“況且你已無法再使用任何奇門法術了。”

謝印雪稍稍斂了點笑,細長如柳葉的眼眸斜瞥著卞宇宸:“看來你還沒蠢到家。”

卞宇宸面無表情,漠聲道:“我有眼睛,我會看。”

他從來就沒全信過謝印雪的話。

撇開“剖心可活”這一術法不談,謝印雪身上最大的疑點,是他居然願意當踏板給自己踩上一腳。

僅四米出頭的高度,值得謝印雪如此自侮自辱嗎?

任誰來評判都會覺得不值。

但謝印雪偏生這麼做了。